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陆然不欲多管,抬脚便要走过。
此时那帐子后头的小门处却又出来一个人,原先两个仍在争执不休,其中一个被猛力一推,便朝新出来那人身上倒去,新出来那个竟是个身手灵活的,他极快地一闪,那小厮就摔在地上呲牙咧嘴地喊疼。
趁这机会,新出来那人转了个方向便朝外边走。
陆然眉头一皱,跟上了那个新出来的小厮。
“阿寅。”
那人身躯微不可察的一震,转头看向陆然,极普通的脸上镶了两只明亮出众的眼,那里头却全是不屑与傲然,“你莫来破坏我的事。”
陆然直视他道,“今日不合适。”
那人脸色一冷,戴着普通小厮模样的面皮做出这般冷然的表情,瞧着有些违和。
“我不是你这般胆小如鼠的,就算不合适也要试上一试,你只消在一旁看着就行。怎么,有段时间不来找你,你就不自在了?”
陆然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无人留意这边后沉声道,“那处帐子八个方向皆有守兵及暗卫,不比紫宸殿的防卫差。”
郭寅挑唇一笑,竟让这张普通的脸增了几分姿色,“不劳你费心了,就算不成,我也是能逃出去的。”
他向来自信,却也是有与之匹配的能力的。陆然见劝他不住,只好道,“随你吧。”
赛龙舟很快开始了,闻昭几个也回到帐子里头,坐直了身子看。
河上并行着六条龙舟,船上之人分别着了红橙黄黑蓝紫六色的薄衣,船首坐着以红带束发的鼓手,手拿鼓槌,蓄势待发。划手们也举起了木桨,待号角声一响,六条龙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出。
闻昙笑着道,“二姐姐,你说哪条会赢?”
“现在瞧着都差不多的样子,难说。”
闻昙道,“不啊,二姐姐你瞧,中间那条黄的划得快些,每一桨都比旁的队伍要快,到后边自然就会领先的。”
闻昭一瞧果真是,又指给她看,“可是最那边那条红的划得比黄的要整齐些,乍一眼瞧过去竟像是一个人在划。你再瞧那条黑船,船上的每个人都划得特别使劲儿,那木桨吃水也尤其深。这下你再猜哪条会赢?”
闻昙这下迷糊了,想了想也得不出答案来。
“我猜是那条黑船。”三哥突然出现在两人旁边。
闻昙问他为什么,三哥笑道,“因为我押的那条船。”
闻昭笑他,“哪有这样的?你押哪条哪条就赢?”
闻昙关注点不在这里,揪住三哥的袖口,道,“好啊,三哥赌博去了,昙儿要告诉娘亲!”
三哥捏住她的脸,道,“三哥的同僚都押了,就三哥一人不押?”
闻昭叹道,“三哥你不早些说,不然我就可以替你出出主意了。”方才闻昭是同闻昙分析了一番,但真要她给出个确切的答案,她却知道最终是那条红船赢的,三哥的银子要打水漂了。
三哥笑道,“是是是,早知道就请昭昭帮忙参详参详了。”明显跟哄小孩一样的语气,闻昭也不能跟他说,她历经了前世自然知晓最终哪条会赢,只好笑而不语。
最终果然是那条红的拔得头筹,那支队伍的头头高举旗杆,在四周的叫好拍掌声中兴奋大吼。
端午节就是来看热闹的,皇上也笑着赞道,“不错,不错。”
这正是热闹的时候,却陡然有一人冲进皇上的帐子,极快,几乎只能看到些残影。
门口守着的太监皆被一剑封喉,瘫倒在地,皇上身边的侍卫却不是吃素的,只怔愣了一瞬便立马拔剑挡在前头,周遭潜伏的暗卫也一个个飞掠出来,将皇上护在身后。
“救驾!救驾!”皇上的帐子里边一阵喧哗,和着太监尖细的声音。
太监的尖叫声不响,却足够有穿透力,传到了附近几处帐子里头。
几个靠得近些的官家都将带出的护卫遣过去,到时好得个救驾之功。
包围那刺客的侍卫越来越多,纵是前边的人一层层地倒下去也杀不出重围,而皇上则被那些亲卫护送到远处,离那刺客隔了上百条性命的距离。
刺客见状咬紧了牙关,他今日又要失败了吗?他何时才能报仇呢?!
他的剑挥得越发狠厉,仿佛是在泄愤。他恨极了,好不容易寻到的机会,却连仇人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到,杀得全是走狗!
又杀了几个侍卫,瞧准时机便踩着那些侍卫的脑袋逃出包围,刺客留下一声嘶吼,“狗皇帝,这条命给老子留着,他日来取!”
这一声吼满是恨意与鄙夷,听到的人恨不得今天没有带这对耳朵过来。
事情发生在眨眼间,闻昭听见声响问三哥什么事,三哥道,“有刺客欲行刺皇上,已经逃了。”
闻昭蹙眉,她不记得前世发生过这件事,也不知是她不知道,还是根本没有发生。
那刺客最后留下的话气得皇上当场快要晕过去,脸色涨红,气急败坏地吼道,“给我彻查!查出那厮是谁!”
“今日之事,不许再提!”说完竟有些顺不过气似的连咳了好一阵。
陆然敛眸不语,他早就劝过,郭寅还是一意孤行,好在已经成功遁逃,否则他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救不出郭寅。
走进书房,将案上的文书处理了,抬眼看了看窗外,夜色已深。陆然正准备去洗漱,却在地上见到一张纸条,应当是被风吹落的,陆然捡起一看,上头写着,“为贼效力,再烧你一次。”
这字迹陆然认得,连忙朝四下里看了看,疑惑间,外头响起喧哗声,陆然疾步走出房,见西边火光冲天,小厮仆妇正从下人房里出来,还散乱着头发就开始提水救火了。
魏梁半跪在陆然面前,“是属下失察,让贼人有机可乘。”
那人魏梁如何防得住?陆然根本没有怪他的意思,只问他,“烧的是哪处?”
“回主子,是库房。”
郭寅那厮一烧就要烧他家当,当真是……
所幸库房里只放了些阿堵物,旁的重要物事都在书房。陆然失笑,还好郭寅没有烧他书房……
他应当还没有远去,陆然走到库房处,火势已然被阻了下来,此时冒着一裹裹浓厚的黑烟。陆然四下一望,见后院方向夜色最浓,便朝那边疾行而去。
郭寅显然是在等他,陆然看到他的时候,郭寅正临风站在假山石上,晚风将他的衣袍撩起。
“陆然。”郭寅冷声一喊,银色面具在昏暗的月色下泛着冷光。
☆、第32章 生罅隙
陆然无奈看他,几乎是用哄的,“现在这般只是权宜之计,你先下来,我同你讲清楚。”
这几年来,郭寅每次都是二话不说划他几道口子,事后看他都懒得,转身就走。今日却特意在这里等着他,看来他也是察觉了什么,想要听他的解释。
郭寅“哼”了一声,“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与你早就恩断义绝了,这几年留着你的性命不杀也只不过是戏弄戏弄你罢了。”话是这样说,他仍是盯着陆然看,不放过一丝表情。
他需要更有诚意才行。
陆然走近他,对着脖颈比手刀,“若是我说过之后你还要杀我,悉听尊便。”那决然的语气竟像是真的由他砍杀似的。
郭寅咬咬牙决定听他一言,不情不愿地被陆然拉进假山里头,哼道,“怎的在自己府上还要偷偷摸摸的?”
陆然低声回道,“薛相并不全然信我,我的府上是否有他的眼线还未可知,所以万事须小心。”
黑暗里又是一声嗤笑,郭寅道,“陆然啊陆然,你混得也不怎么样啊,都几年了还不能博得旁人的信任。”
陆然听了他嘲讽的话语,丝毫不恼,只沉声道,“这个先不提,总之薛相并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忠耿率直……”
两人在假山里边絮絮叨叨了半天。郭寅的语气缓和下来,“若我们两个无须敌对便好说,只是我们的目标到底不同……”
陆然斩钉截铁道,“前边重合的那段你我联手,之后那人随你处置。”
听得这话,郭寅的呼吸声明显重了些,他讶然地问,“那太子那边……”
“不管太子如何想,那人欠你的,我会让他给你吐出来。”
陆然说这话的样子,竟让郭寅想起了从前。他幼年失怙,被阁里的孩子欺负,而那个比他还小些的精致孩童却站出来护着他,小小的脸上正气凛然,瞧着可爱极了,偏他自己觉得自己已经是男子汉了,拍着胸膛道:”我是这里的少阁主,以后你就由我罩着了,记住,我叫阿然。”
那时候,他的弟弟刚到会跑会跳的年纪,扯着他的衣袖问他,”以后是不是不会有人说我们是没人要的野种了?”那时的他恨恨地咬牙凶他,”这种话不许记住!给我忘掉!”
阿卯天真又美好的希冀浸在了两汪池水里,仰起头望他的样子在郭寅的记忆里徘徊停驻,这么多年都不肯离去。
一时间,假山里边陷入寂静,郭寅再次开口时语中带了哀伤,“吐出来又有何用,也不知阿卯他还回不回得来……”
他的弟弟啊,那般小的年纪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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