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已有许多脚夫过来扛起两人的棺椁朝外头走去。
卫玠不与霏霜多说什么,就那样拽着她往外走。霏霜也不抗拒,加紧脚步跟随在后。两人一路沉默不言,可似乎已然达成某种默契。她就这样跟他走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中书阁早在钟翰那时便在汝阴城底下修了密道,入口便在从前隐榆堂里头,当年钟翰也是从那里逃脱。一行人外加两具棺椁便在密道里穿行,密道绵延二十里,足足走了半日才见得外头的亮光。
出口设在城外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的民居里。半砖半草的房子,与旁的无什差别。
先行的几个护院先出了去,随后是卫玠和霏霜,最后再是两具沉重的棺椁和脚夫。
一切井然有序,却在推开房子大门的时候发现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
琅琊王司马睿身披甲胄,骑在高大的卷云马上,他的身后是数百名搭弓拉箭的卫士。箭头的准心对着从屋里出来的人,只消一声令下,这一队人定然无一幸免。
先出来的那几个护院好像没看见这些人似地,朝着前面疾步奔去,立马进入了他们的队列当中,反拿起弓箭对准剩下的人。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卫玠侧了侧身子,将霏霜挡在后面。
他的手还是没敢把她的手松开。
他手心里全是汗,可是面上不慌不忙,只问司马睿道:“不知琅琊王有何指教?”
司马睿拉了拉马头的缰绳,上前几步,却不下马,居高临下笑着道:“小虎师弟,何必叫我叫得这般生疏?”
他瞥见卫玠背后的霏霜在躲避他的目光,又问她:“师妹,你近来过得还好?”
霏霜把头扭向一边,卫玠只急道:“她好不好,与你没什么关系!”
司马睿冷哼一声:“当年琅琊之变我把她托付给你是要你好好照顾她。若你照顾得不好,我自然是要取回来的。”
霏霜不知哪来的勇气直直顶了他一句:“我过得很好,不劳王爷费心。”
可说这话是她的心里已然波涛四起,浑身的血脉像是沸腾了一般,被卫玠握住的那只手更是抖个不停:师兄,子衿,他,他的心里还是装着我的么?
卫玠似乎察觉到她内心的不安,攥住她的那只手握她更紧了些,好把她手上的颤抖压下来。可越是握紧,她抖得越是厉害,乃至后来他竟觉得她身上亢张的血脉涌到了自个儿身上,连带着他一并不安起来。
卫玠渐渐觉得身体又起了变化,那股狂躁的热气从胃里浮上颈部,蔓延到脸庞,一直浮上头顶。
五石散的药效又要起了么?怎么在这个紧要关头……
本就心神不定,再多胡思乱想更是大忌,结果是身上的热气越来越兴盛,很快地脖颈间已然冒起许多红点。
结果出人意料的是,霏霜的手反而平静了许多,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胳膊,吸口气缓缓与他道:“我不急,你也别急好吗?”
几乎这话就像定海神针一样,把他身上的诸多热气又重新褪了下去。
司马睿笑道:“小虎身上的毛病,怕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吧?”
卫玠如梦初醒,怒道:“是你?”
司马睿摇头:“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昔日谈燕楼的师兄们也不止我一个。”
这话似乎在暗指某个人,不过卫玠依旧觉得他脱不了干系,恨得牙痒痒的。
霏霜更是怒火中烧,冷冷地道:“王爷为何要这般算计我们?”
司马睿颇有几分失落地道:“师妹你也不信我吗?”
“你做的事情哪件能让人信?”霏霜反问他。
司马睿长舒口气,摆摆手:“我今天放你们走,你们走不走?”
卫玠道:“那你为何要拦着我们?”
司马睿笑道:“不过是提醒你们莫要落下了东西。”
只说着从怀里取出张发黄的纸片,便向卫玠递过去。
卫玠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摊开看时,竟是与刚才撕掉那封信上一模一样的图景,只是这整张图纸俱是山河纵横,没有半点文字。
霏霜也认了出来,脸色骇然,问司马睿:“你怎么也有这个?”
“也?看来你们还找到了旁的?”
霏霜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卫玠也不隐瞒,道:“我们已经毁掉了。”
司马睿也不追问下去,只是对他道:“此图天下间也就只有你可破得。你且试试能不能看出什么门道。”
卫玠连看也不看就答:“我看不出。”想了想又补充句:“你再如何威胁我,我还是看不出。”
司马睿并不逼他,自顾自地讲起这图的来历:“当年卫公从蜀地回来,亲手将这图交给咱们师父,后来到了我这。当年卫公说,需得四家笔法合流才能窥见此图奥妙,愿和师父共同参详。结果两位老人家尚未参透都已离世。我看小虎你已兼具四笔奥义,想来不日定可参破。”
卫玠直白地与他说:“即便参透了,我也未必会告诉你。”
司马睿自信满满:“你不给我,倒还想给太子殿下么?我只怕他无福消受。”
卫玠和霏霜听他这么一说,料想司马乂有难,异口同声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司马睿解释道:“也是前两日得到的消息。赵王司马伦废帝自立,太子趁机起兵伐贼,不到三天便拿下了司马伦的人头。可谁料到还有个东海王司马越黄雀在后,如今东海王兵围京城,看着两方实力,怕是太子也要人头落地咯。”
司马睿说得绘声绘色简直像讲故事那般,卫玠和霏霜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司马乂和朝露师姐可都是他们在这世上最能信得过的人了啊!
卫玠不与他再多说什么,只道:“王爷话说完了吗?便请让道。”
“你还想回京城救他们?救不得的。倒不如咱们师兄弟几人在这喝喝酒,好好聚一聚。”
“王爷请吧!”卫玠抬高了音量。
司马睿叹口气摇摇头,从马背上下来,毫不设防地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先往霏霜身上停留了片刻,再移到卫玠身上,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赶紧去吧。卫前辈的尸骨便交由我安葬。”
“你到底想做什么?”卫玠警戒地问他。
“当年前辈有恩于我,我不过想尽些心意罢了。再说了,我再阴险狡诈,也不至于对着故去的人做些什么。”
卫玠一时无语,确实,若要体面地安葬卫夫人势必要费去不少功夫,京城那边就更不知如何了。
司马睿见他不答话,又对霏霜道:“师妹,难道你便连这一点基本的信任都不肯给我吗?”
霏霜看着他那对明亮的眸子,终究心软了下来,对卫玠道:“我想,他也应该不至于会对前辈无礼……”
卫玠听霏霜这么说才下定决心:“便拜托王爷妥善安置。他日卫某人祭拜先辈时若见着什么不应该的,定不甘休!”只说着冲卫夫人的灵柩再磕几个响头,便与霏霜上马绝尘而去。
☆、金镛炮烙
洛阳城外蔓延二十里俱是东海王司马越的营寨,原来这老家伙上次勤王不过领了十之三四的兵力前来,如今倾巢而动声势浩大,将洛阳围得宛如铁桶一般。
根据城中军中细作的探报,太子司马乂已然接连五次打退了东海王的进攻,此刻双方正处于对峙之势。然而洛阳的粮道被悉数截断,城中余粮只怕要支撑不得多久。
卫玠与霏霜寻了周边村里的一处民居住下,隐姓埋名,暗自筹谋着如何相救。
司马越军中并无什么贪恋墨宝的将领,中书阁的触角自是触碰不及;至于金银钱财,遇着严厉的军法也难打动人心,于是钟家对此也是无计可施。唯一的可能是,调动邻近诸县的兵马齐来洛阳。
这并非什么难事。找些权臣在他们的主儿耳旁吹吹耳边风,条陈下所谓的利弊,自然能忽悠得那些个将军藩王引兵而来。而摆平那些弄臣贵族,中书阁的珍品和钟家的财宝可谓屡试不爽。
两人各命得力家将分散游说,十日光景,已有七县三郡愿意引兵来救。
正瞧着事情有转机的时候,城里的细作传来消息:城中粮已绝了,太子手下的杨副将阴谋叛变。殿下退守金镛城,几个时辰不到便就城破被俘,让东海王给活活烧死在铜柱上。
卫玠听罢头昏目眩,险些跌倒,霏霜面色惨白问道:“那太子妃呢?”
细作答道:“也一并与太子被烧死了。”
霏霜几乎能想象到他们夫妇二人被炮烙时的惨烈之状。
卫玠在桌上重重一捶,怒道:“那两个畜生!”
他的脸和脖颈都涨得通红,凌厉的目光里带着无尽的恨意。
霏霜恐他又把五石散的药力激发了出来,忙问细作:“此事可有什么端倪?再小的也要说出来。”
那细作答道:“确有别的说法。说东海王其实没抓着殿下,只是胡乱寻了一男一女来顶替,好显得他已赢了这战。不过东海王对着外头都说殿下已经死了。”
霏霜眼前一亮,像是记起些什么,卫玠忙问她:“你想到了什么?”
“金镛城我去过一次,底下有条错综复杂的暗道。如果他们两人逃进了那里,司马越定然寻不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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