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捧着字帖的双手忍不住颤抖,他太明白手上那东西的份量了,登时说话都不利索起来:“这,这是真的,真的吗?”
“我看不出有什么假的。”
萧风深深吸了口气:“师姐是要让我再鉴一次?”
“那人功力与沐冠相仿,我看你不必了。”
“师姐是想……”
“你便说这字是你自个儿找的,呈给师父,他老人家必对你青眼有加。”
萧风一阵茫然,想问师姐为何不自个儿去讨师父的欢心。
朝露缓缓说道:“师父待我已如己出,多添礼物也是无益。倒不若给了你,将来也能助我多些。”
萧风直听得心旷神怡。也不知是手中的书势实在缭目,抑或是师姐的大方叫人惊讶,双腿不稳,险些没连人带书一齐跌倒在地。
在隔了三道门一道长廊的另一个房间里,霏霜又开始了苦口婆心的教育大业。
“你在画记号之前就不能跟我商量下吗?”
“我想你总会看到的。谁叫你借给那小子的?”
“叫师姐,叫师兄!”
“噢。”
“你可以拿着去跟二师兄先商量商量嘛,你就不怕你真的看错?”
“首先,我不会看错。第二,就得这样才能知道你们谁愿意听我讲道理,而不是夜郎自大。”
好像真是越说越显得他有理,霏霜可真点招架不住。
门外有人推门进来。
不用抬头看都知道是子衿,也只有他才这么随便。
霏霜像看到救星似地:“师兄师兄,你来得正好。这小师弟就训不听了!”
小虎还是那句:“我又没错,你至于每次都责备我吗?”
子衿笑笑,叉着手往他旁边坐下:“听说你很喜欢讲道理?”
小虎搞不清他是来做什么的,不冷不热“嗯”了一句。
“我不喜欢讲道理,我来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结果人家不领情:“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听故事。”
霏霜只好采取威压的办法,直勾勾瞅着他,声音低沉得吓人:“认真听!”
小虎只好端正坐姿,仔细听师兄讲故事。
霏霜也很好奇子衿要说些什么,在她记忆里,不论白道黑道都能被子衿说得服服帖帖。早该想到让他来驯驯这只桀骜的小老虎。
“从前蜀汉的时候,刘玄德帐下有位异人叫作张裕,他精于天相,不仅断风识雨从未出错,并且推演人间之事也屡试不爽。”
子衿的眼睛仿佛会吸人似地,很快小虎的目光便跟着他转了。
“他都推算过什么呢?比如刘玄德要出兵汉中,他就说此举必有大凶,果不其然吴兰、雷铜兵败身死。他又言刘蜀十年内气势将尽,果然不出十年,刘玄德亡命猇亭。”
说到这里子衿发问:“你猜张裕结局怎样?”
小虎想也没想就说:“定然没什么好下场。”
“你猜得不错。后来刘玄德嫌他不吉利,撂下一句‘芝兰当道,不得不锄’便真的将他斩了。”
小虎无所谓地道:“能为天地大节而死,张裕公也不枉此生。”
霏霜暗暗叫一声“迂腐”。
子衿笑道:“说得不错。满门抄斩,夷灭九族,这些人也都因他不枉此生了。”
霏霜看到小虎随意摊在椅子上的手指明显颤了几颤。
“芝兰当道,不得不锄。一旦要锄,满园荒芜。”
子衿久久凝视着他,一改平日嘻哈随意的表情。
小虎在他的注视下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随后又越来越和缓,最后声音略带沙哑地道:“我知道了。”
子衿是在告诉他,若他出了什么事,兴许霏霜也要跟着拖下水啊。
霏霜倒没听出这层意思来,只觉得子衿是在唬人,而且唬得效果还挺好。
有他在,世界总要安稳许多,现在如此,从前也是如此。
☆、花甲大寿
那时她才刚入门不久,门里有位师兄名叫杜康,是师父的第四个入室弟子,尚且排在子衿和霏霜之前。
霏霜已不太能想起他的脸,只记得他总是白袍宽袖,手握毛颖,在青木台前铺张的白纸上挥毫泼墨。悬到腰间的乌黑长发随着墨汁饱满的笔尖一齐游走着,仿佛他的字不仅写在纸上,还写在半空中,环绕在他的身旁,如同那些不知何时停靠在他肩头的云雀……
她清楚地记得,云雀的羽翼和师兄的发梢一齐掠过脸颊的感觉,酥□□痒的,有些令人害怕,却实在享受得很。
猛地有一天,站在台前的那人不见了踪影,那些曾经停在他肩上的小东西如今在纸上悠闲地踱着脚步,在写了一半的力透纸背的“雨”字旁留下几道淡黄的爪印。
师父只道他是自己离开,既是舍了师门之人,师门也不必记得他的名字。从此师父少了个弟子,霏霜少了个师兄,日子还是照常地过。
霏霜从不这么觉得。他惜字如命,至少也要把字写完了再走。
他消失的头一天晚上,还显露过一番鉴字的本事。
广陵皇休明的《急就章》立在长筵殿的正中央,石碑高六尺二寸,宽四尺三寸,那时的霏霜踮起脚还碰不着它的最上头那行字,站在一旁的杜师兄却轻而易举地抬手微磕,也跟小虎那样直截地当场下了结论:“仿的。”
她也记不得他具体是如何评判的,只记得那时朝露师姐的脸上遍是乌云,云层里头蕴着火焰,好似随时要喷发出来一般。伏枥师兄和沐冠师兄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兴许因为那石碑是他们找回来的缘故。
后来他就不见了。霏霜总爱这么下结论:“尸骨无存。”
这个结论来自于她的梦,她梦见杜师兄满脸血污从悬崖底下往上爬,就要冒出头时,被三位师兄师姐一齐往下推,掉进不见底的山谷深渊。过了一会儿他又爬了上来,这次他脸上的血污更多,面目更狰狞,三人又再次把他推下去。如此循环反复,直到把她从梦中惊醒。
一连几夜如此,到后来竟是闭上眼睛便能瞧见那恐怖的情景。
她不敢向任何人说起这个梦,它本就不可以说出来的,她只能任由梦魇滋扰自己的睡眠,到最后发起高烧烧得头昏眼花。
便是那时跟子衿熟识起来的,他常来照顾她。十三岁的少年,脸上总是带着暖人心窝的笑。他的手也和他的笑容一样暖,握住她的手时总能将她身上的严寒驱逐得一干二净。
忽然一天早晨噩梦醒来,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句:“你是以为大师姐他们害死了杜师兄么?”
霏霜吓得脸都变了,把被子裹得紧紧的。
“杜师兄家里要他做官,回家去了。”说着掏出一封信递与她看:“瞧,这是他昨天给我写的信。”
霏霜已经忘了那封信说些什么,不过从那次之后她就再没做这些噩梦。
等到年龄再大些,与子衿混得熟得不能再熟了,她才想起问他:“你那时怎么知道我做的梦。”
“我就每天晚上在你床边听你说梦话呀,串一串,连一连,□□不离十。”
从此以后她再睡觉都要把嘴抿得紧紧的,生怕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不过想想,除了子衿这种傻瓜,谁会大半夜没事听自己讲梦话呢?
不过也除了他,谁又能知道自己心里在乎些什么呢?
难得他又主动表决心:“师妹,你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罩着小虎的。”
小虎没说话,不过倒也没有排斥他。
这可真是给霏霜除去一个心头大患。
子衿给小虎出的十四字真言是:“要在楼里立住脚,师父不能不讨好。”
霏霜连连拍手附和。
“讨好师父第一步,就是趁着七十大寿给他送件好礼物。不过老狐狸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真难办。”
“老狐狸”是子衿对师父的戏称,自是只敢偷偷叫的。霏霜倒也不觉奇怪,因为有时候师父在她面前也会偷偷把子衿叫做“小狐狸”。
子衿虽然叹息,其实他早有准备。
三年前他偶然得了一套殷商重屋的陶礼器,共有鼎、顿、壶三件。若是换了旁人恐怕便是一次送出,子衿却偏生藏好每年一件一件地送。这样一来省去将来绞尽脑汁想法子的烦恼,二来又显得自己极其在乎此物的齐全,无疑更添孝心。
果然如他所料,去年送礼时师父便对此大加褒奖,恐怕今年师父眉角的皱纹还会笑得再深些。
子衿正暗自得意,霏霜给他出了个难题:“你顺便帮小虎想想送些什么吧?”
小虎很淡定地道:“我写幅字送他不行吗?他见着我的字,定然高兴。”
霏霜摇头:“从前大家都是这么打算的。后来弄着弄着反把师父的寿宴变成了斗字大会,弄得好不尴尬。于是师父定下门规,谁也不能写字相送。”
这就令人为难了。
似子衿、霏霜这等成名已久财力雄厚的,自可去弄些贵重的礼物来,可像小虎那般连自个儿都养不活的人,若是出手大方了,只怕反倒令师父不悦。
思来想去,子衿提议道:“他不是会看字么?到城里看看,兴许能碰着些真的当假的卖的,低价买下来,这也算他自己出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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