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王羲之不在,李逸少却也是王家笔法的传人,恐怕会是小虎最大的对手。
果然他几笔下来顺风顺水,很快进入凝神忘我状态,香还没烧掉几寸,他已经把笔画最繁杂的“风”字给写完了。
小虎那边的情况则很是不妙,他身前的白纸依旧空空如也,似乎还在构思着如何下笔。
起初霏霜倒还不那么在意,因为陆家的笔法一旦运起来,比着王家一笔一划方直到位的要快上数倍。
到了仅余几寸香时,霏霜终于慌了,那时李逸少已经在写第三遍,而小虎依旧闭目冥思,半字未落。
蔡尚书用金锤“叮-叮-叮”敲响三声,示意时间已到。
霏霜心里头一沉,小虎的纸上哪里见得半个字迹。
佐员们分作四组,从前往后走下示意众人搁笔停书。
说时迟那时快,小虎忽地提起笔来一运而下,提勾带挈,起转回旋,眼花缭乱间竟看不清他的手法。便是那前来督促的佐员也被吓了一跳,眼直直地望着他看了许久,才想起叫道:“谈公子,还请住笔!”
等他说完,小虎已然收笔于侧,那人不可思议地走过来瞧了瞧他纸上的字,虽然飞舞潦草,好歹四字已经写完。
“请诸位离席,请评判入席。”蔡尚书指挥道。
小虎如释重负地走回霏霜身旁坐下,霏霜只无奈地摇了摇头,陆家笔法虽快,也不能快到如此地步,八成是败笔之作了。心想他心力交瘁不适合多说,只倒杯茶嘱咐他好生歇息。
马虞也走到这边来坐下,逢着霏霜还是有些尴尬,只好报以一笑,也不知说什么才是。马义倒是大方得多,借机冲霏霜道歉:“霜姑娘,昨夜和舍弟多有得罪。”
“昨夜何事?”霏霜云淡风轻地道,潜台词是她已经忘了,就当没发生过。
“这么说来我们还算是知己?”马虞眼里放光。
“萍水相逢,还不至于到知己!”小虎突然插出来一句。
李逸少不明就里,出来充当和事佬:“小虎又在开玩笑了,我们当然算得知己相交。”
他精神真好,好像已经得了第一似地。其实他是真心把小虎当对手,时不时地偷偷看他几眼,见着他许久一字未落,心里头暗暗得意,于是现在有了这副充当大哥和事佬的姿态。
小虎气头未消,轻轻“哼”了一句。
霏霜不置可否,既说了不放在心上,总不至于登时翻脸。
她察觉到这马家兄弟来历不凡,与那太宰大人眼神之间多有交集。倘若所料不错,恐怕这座大靠山就是他们请来的。能够在临时把这个级别的人物请过来,他们在王都洛阳的根基实在深不可测。
更重要的是,马义这个时候来向她示好,岂非有种威胁的味道?
儒雅的袍袖底下,往往藏着一柄锋利的刀。
评判们又在场上踱走不息,蹬踏蹬踏的脚步声带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蔡尚书虽然是蔡家嫡系,书法水平却是不高,除了热衷于办会,其余一并交给这几人中为首的青衫老者。
青衫老者姓白,名松兆,有传闻是他当年曾在蔡家呆过几年,又有传闻他是皇象的同门师弟,总之经验很丰富,地位很崇高。
他自己不写字,就凭着一双慧眼发掘了不少书界英才,连带着也令自个儿名震四野。他上次来担任评判已是十七年前,那位尚书署那位足以和卫瓘并驾齐驱的索靖索大人,就是那时被发现的。
不过这一次他露出极其失望的神情:“可惜,可惜。”
众人皆吓了一跳,因为从他的表情看来,这些书作都很糟糕。
蔡尚书顶着众人尴尬的目光请教道:“依先生看来,这些书作都没有出众的?”
“倒不是这般。只是十七年前的书如此,今日的书还是如此。各家都拘着各家的路子,如此下来就算再怎么出神入化,也回不到蔡师祖那时的水准啊!”
这话算是把场上各家各族全都数落了一通,一时之间气氛更为沉闷。
白松兆当作没看见,自说自话:“倒是有几幅还算是融入了旁家的路子,我以为这是极有勇气的。头几名当给他们,以勉励各家互相来往。”
蔡尚书也不违逆他:“请先生示下。”
场上十二名参会者依着十二宫的方位排列,除去官禄宫的王羲之未到,其余各有一人,白松兆便以宫位对号入座:“兄弟宫者何人?”
马虞惊喜地起身:“是在下。”
霏霜注意到董太宰也跟着站起,不过随后捋了捋袍袖掩盖失态,又坐了下去,目光始终离不得他。
由此可见,马虞的身份竟还在官居从一品的太宰之上。
白松兆没这么客气,劈头盖脑就是一顿差评:“你这书走的是卫家的路子,又加进许多钟家的笔法,想法虽好,笔力却是大大不够,比起其余专攻一家的反倒远远不如。本该是垫底之作,但老夫刚才说了,应予以勉励,便与其他的并列第十吧,盼你再精进。”
马虞苦笑,王羲之没来参赛,场上一共十一个人,这并列的第十还不是垫底么?同时更是莫名其妙,自己哪里学过钟家的书法来了?于是只当他倚老卖老,胡说八道。
只有霏霜明白其中的缘故。昨日马虞拿着临摹的书作来寻自己时,恰巧里头也有个“风”字,她看不顺眼便让他依着自己的改了改。马虞学得不甚精细,霏霜也懒得细教,可即便如此竟也能让那老头看出笔路,这眼力果真是常人不可比得。
☆、驱雷掣电
“财帛宫的又是谁?”
李逸少忽听得有人问自己,起身回礼:“老先生有何指教?”
“钟王二家的笔法融会贯通,确属难得。”白松兆点头称是,忽地话锋一转:“但你这幅字却有意扬王抑钟,处处想着王家的便要高出钟家的一筹,如此执念,莫怪乎笔下成字自缠不休,反倒将两家的长处都抵消了去。可惜,可惜。”
李逸少脸色煞白,心里头很是难受。但他说的确实是真事,刚才自己改了三遍,就是要在这种纠缠的局面中求一处中和。
“不过单从整体看来,已然远超其他。这第二名是当之无愧的。你若是能放了执念,再有机缘习得钟家‘望穿秋水’的精要笔法,必定大有可为。”
白松兆边说着边招呼旁边的小童将字作举起,果然那幅字法度严密,尽显王家笔法“不动如山”的气象,众人莫不心服口服。不过能从里头看出钟家笔法影子的,只有寥寥数人。能够看出里头还够不着钟家精要笔法的水准的,更是屈指可数。
李逸少仍是很不满意:“先生,敢问第一是谁?”
因为从初选一路到决赛里头除了小虎的能与自己相较,其余人根本不可能比得过他。而此番小虎从下笔到完字不过弹指一瞬,固然是快,但哪能这么快便写得好的?
等到小虎那幅字被高高悬起,李逸少顿觉双腿一软。或许在外行看来那四字潦潦草草,似无章法,明眼人一眼望去便知此内厉害紧要。
单论“大风”二字,勾旋夸张恍惚,提勾扶摇直上,大字生风,风生为大,直教人身临其境,感觉发丝衣袂乃至眼前种种皆要随着这些笔划一同扬起。
至于“起兮”二字,层次平稳延缓,到最后则以飞白收尾,给人风至强劲而渐和缓却又连绵不绝之感,与着后头“云飞扬”三字更是无比贴切。
“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
李逸少口齿含糊不清,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白松兆解释道:“这幅字老夫初看,只道是陆家一家笔法的上乘之作,后来听得有人传闻他书成此字不过眨眼,于是心生疑虑。要知道,陆家的笔法虽算得快,也没这么快的。”
霏霜瞅了瞅小虎,只见他额间鼻上都沁出密密的汗珠,神情很是紧张。
小虎解释道:“先生明鉴,家师也通些卫家的笔法,传了给我。”
“噢?老夫只道卫家上下罹难之后,这套‘驱雷掣电’自此绝迹。想不到仍是传了下来,敢问令师尊何人?”
卫家书法以快著称,白松兆所说的“驱雷掣电”则是快到极点的笔法,一笔到头不断勾连,一气呵成不留余地,再配上相应的笔触墨汁,笔棱间渗出些芒角来,犹如惊雷落水炸开浪花,急切之际霸气横生。
小虎亮明身份:“家师是谈?楼主,与卫老先生是旧相识。”
“卫公不拘门户之见,实乃卫公之明。若非如此,此法再无得承。诸位也当以此为鉴,莫要当了小气之人才是。”
白松兆一心想推动诸家书法合流,对卫瓘法传友人的举措赞叹不已。
白松兆意犹未尽,又接着道:“卫家书法迅猛如雷,陆家书道徐疾如风,风雷交错固然势力惊人,却终究过于刚猛莽撞,少去调和之道。便看你这余尾的飞白,就知道它的劣处了。”
小虎早吐了口气镇静下来,刚才都没来得及看自己的字,此刻一看,果然如他所说这飞白不似飞白,干巴巴地像是墨水没蘸够,写到后面没水了,这回儿总算谦虚请教一番:“老先生觉得,我需如何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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