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傕从袖子里掏出信件递给她,待她读了一会儿,问:“怎么样,那丫头是不是高兴坏了?”
卫子楠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一边看,一边道:“可不是,念叨着要把府里整顿一下,免得我大着肚子回去住不惯。还有——呀,表妹好像有情况了。”
“什么情况?”秦傕接过霜雪送上的安胎药,抿了一口试试温度,递到她嘴边。
卫子楠把信给他,接了药碗,一口喝干:“采薇带她去听书,在茶楼遇到一个姓潘的公子,他好像对我表妹有意思。海芝虽然态度不明,但据采薇说,她好像不反感。”
“嗯,赠了两回诗。”秦傕看着信说,“潘仰?好熟悉的名字。”
“你认识?”
秦傕在脑海中好一阵回忆才找出这号人物是谁,当即把大腿一拍:“潘仰,是隐士大儒东川先生的孙子啊!曾年纪轻轻写过一篇策论针砭时弊,当时博了点小小名望,不过那之后就出海游历去了,好几年没动静!”
卫子楠那嘴巴愣是忘了合拢。
潘仰的大名,她这个舞刀弄枪的粗人还真没听说过,不过东川先生却有耳闻。那位,可是先帝的帝师啊,先帝驾崩后,他便归隐再不入世。
那作为他的孙子,潘仰的人品和才情绝对不会差。
“他布衣一个……不想考取功名?”
“大概才游历回来,准备明年考吧。说不准,会是下一个状元郎。”
“那我表妹岂不是要做状元夫人了?”
秦傕呵笑,擦擦她嘴角残留的药汁:“那得看你表妹愿不愿意咯。不如这样,我派人跟着潘仰,一方面查查他究竟是冒名,还是真的乃东川先生的孙子。如果是,另一方面也可见机促成。这可是个良配啊,你表妹老大不小了,得抓住机会才是。”
卫子楠满口答应,生怕这两人没成。
采薇和刘家的婚期定在来年开春,如果陈海芝觅得良人,明年春暖花开时来个双喜临门,岂不妙哉。
“你快去啊!”
“去干嘛?”
“你给我跟着啊!”
“哦,好好好……”秦傕麻溜地吩咐手下去办。
有人最近惯爱使唤人了,偏有人乐得被使唤,乐颠颠地忙活的不亦乐乎,还觉跑腿跑得不够,伺候起人来让霜雪霜华都只能靠边站。
卫子楠近来的日子倒是蜜里调油了,卫子悦却惨得刚从阎王手里逃出来,抱着她的小儿子,好容易才找到栖身之所。
这里是座偏僻的宅院,太子旧部所有,荒废得像是座鬼宅。
现在回想起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她就止不住颤抖。先是她被恒王妃吓得跌下马背,后又听说太子谋反失败,再然后太子气若游丝地跟她说最后的安排。
她哭得肝肠寸断,最后不得不在那场大火中抛下所有,带着一条性命艰难逃脱。活是活下来了,可除了这条命,还剩下什么。
与其这样生不如死,还不如让她随太子去了。
看着怀中熟睡,不哭不闹的睿儿,赴死的心才逐渐消停下来——她若死了,谁来照顾她的孩子。
她是在两个老仆的掩护下,借着火势逃出生天的,出来后依太子之言在一个偏僻的山洞里等了整整三天,靠苔藓充饥,才等来部下接应。
来接应的是太子从各地招回来的旧部,日夜兼程赶回来,共四十余人护送她前往岭南改头换面重生生活。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太子早一点把人调回来,这四十多个人加上他们手下近一百人,在狩猎场中的那场谋反,是不是就不会败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了,只要再一点点就可以生擒皇帝。卫子楠!为什么又是你突然杀出来!你救驾有功又得封赏,听说还怀孕了?我凭什么就要过这种苦日子,等待着体内恶魔一样的小虫将我啃噬,逃不过早死的结局!
“夫人,探路的回来说前方没有危险,明天我们可以正式启程了。”
卫子悦摔了手中豁了一个口的碗,惊得熟睡中的秦睿突然哇哇大哭:“不走了!去岭南等死吗!”
她不走,她要留下来做点什么,最好让卫子楠生不如死!
☆、91
近两日朝堂上三皇子一系,对恒王剑拔弩张的态度相当明显。譬如,某处赈灾遭遇棘手问题,就会有人跳出来,询问恒王如何解决。
料想恒王游手好闲,书从来不好好读,必定回答不上。然而,结果却令他们始料未及——恒王不但说得头头是道,许多观点甚至相当老到。
再比如,就某事引起的议论争执不休,非要他恒王也来说一句,好丢个脸,结果他必会一针见血,有理有据。
原本是想让恒王的愚笨衬托三皇子的睿智,不料居然让恒王出尽风头,叫三皇子一派叫苦连天,被打得措手不及。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恒王究竟有几把刷子,他们之前从未了解过。因为之前的恒王,那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遇事儿能躲则躲……对了,小时候还摔过脑子,扭不回来的。
但现在这个情况,显然不在他们控制范围内。
直到这个时候,三皇子才后知后觉——恒王,恐怕才是那背后最大的推手。
联想太子接连受挫,得益的看起来是他,实则难道不是躲在背后的恒王么。当时秦傕娶了卫子楠,装得有多要死要活,父皇心软之下封他王位。那之后又继续装得傻不愣登,不仅博够了好感,还从中得了令人艳羡的好处。
越傻越得保护,恒王母子俩双双晋位。到最后,他一箭射中太子,救驾有功,居然又得封赏。太子谋反,这里头究竟有没有恒王的功劳,令人深思。
秦坤气得牙痒痒,重整旗鼓,不得不接受这个可能比先太子还要棘手得对手。他对恒王的了解少之又少,安插在恒王府的眼线甚至只有两个。
就在他下令大力调查恒王的第二天,却有一本奏折,令他不战而败。
廷尉顾琛参他怂恿心腹官员卖官鬻爵,收受大量贿赂,在东南沿海勾结海贼贩卖私盐,另有收受的贿赂清单一本奉上。此外,还有他心腹官员的罪证整整一捆。
直到这个时候,秦坤才明白过来,那日在他府中偷盗之人哪是太子手下,根本就是恒王的人。想那顾琛也效忠恒王,他有一个女儿是恒王的妾室,恒王妃素有悍名,居然从来不曾为难她。
那一次,恒王偷的是他的联络名册,那名册里面详细记载了他和每个私交官员联络时使用的不同暗语。因为人员众多,地域也广,有些暗语他记不住,只能写下来。所以,他来不及一一提醒对方,就被恒王的人用暗语套了话。
那一捆罪证,加起来恐怕能要他的命啊!
皇帝刚调养回来几分的身子,在翻到第四本证词的时候,终于显露出了不支。秦坤惶恐地抬头,被迎面砸来一本册子。
拾起,上头是他和云州守城将军称兄道弟的对话。
“袁氏的两个好儿子,都要反朕不成!朕倒是小看了袁家!”皇帝当堂震怒,终于没能坚持住,在满朝文武的惊呼之下,晕倒在徐旺身上。
秦坤艰难地伸伸手,却见恒王从他跟前一闪而过,冲到最前面去背着皇帝进了偏殿,等候御医来诊。与此同时,徐旺代为宣布退朝。
整个过程中,甚至没有给他一个胜利者的嘲笑。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败了,和废太子一样,败在恒王这个笑面虎手中,甚至来不及反抗。官员们跪了一地,生怕里头有自己的罪状,也不敢来和他攀谈。
兵败如山倒,他此刻心如死灰。
舒淼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陛下龙体有恙,已经退朝,三皇子不准备走吗?诸位同僚,也都不准备走了?”
走?结果不都一样,还不是要被你舒淼亲自来抓。
秦坤铁青着脸,跨过殿门,一句腔都没有开。他抬头,仰望着数日以来没有歇过一天的毒辣太阳,知道这份光亮从来不属于自己,以后也再也不会属于自己。
父皇啊,为什么当初你要给我机会,而你的选择却从来不是我……
秦傕一直守到皇帝苏醒,皇帝摆摆手,不耐地让他下去,他才出了宫。本满身轻松地回去看看自家夫人今天有没有好好的,未料这一路被人给堵了三四次。
就因为三皇子没希望再爬起来,就急不可耐地攀他的关系了?
秦傕一个都没好生搭理,一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二是他实在急着回去看他媳妇儿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耽搁他回家时间的人,一个都没好印象。
好容易回到夫人身边,结果半句温柔缱绻都没有——卫子楠在擦她的甲胄和兵器,嘴里念念叨叨,大概说的是“以后用不着你们了,都躺箱子里去吧”。
晨练她倒是喜欢,但最近怀了身孕,不能大动,起码到她生产之前,这些东西都只能安静呆在箱子里了。
“霜雪,我的梅子呢?”
她看见秦傕回来,先是一笑,冲着门外吼了声儿,然后才对秦傕招呼道:“王爷回来了,进展如何?”
“有夫人这颗福星,哪有不顺利的。”秦傕上来抱她。
最近憋得难受极了,夫人愈发叫人喜欢,可他却碰不得,每每只能多抱一会儿宽慰自己燥热的心。
“夫人有没有想我。”他吻住卫子楠的唇,贪婪地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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