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的笑意还没溢出来,魏溪就摇头道:“升官没有人不喜欢,可是,君弱臣强不是好事。有些隐患也就是在一次次升官加爵之中埋下的,我不是让义父拒绝升官,我提议让他彻底放下兵权,将虎符交予皇上。当年,□□皇帝自己领兵,所以虎符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他自己的手上,随着大楚建立,天子坐不垂堂,轻易不再涉险,虎符才到了兵部重臣的手中,这有利有弊。利,自然是调兵更加容易,一旦皇城或者皇宫有变,在城外的将军们只要手持虎符就可以调兵遣将救主于危难之中。弊端更加明显,若是持虎符的将领省得皇上信任,不持兵自重,不会轻易被别有用心之人蛊惑收买,倒还好。一旦,他们被策反,那么让龙座上的人随便换一个人去坐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我相信义父有一颗忠君的心肠,可是,人心隔肚皮。世间的人是会变的,年少时,皇帝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兵部大臣对他马首是瞻,一旦皇帝长成,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那时候,虎符就成了催命符。皇帝不是□□,却想要像□□那般手握兵符,才能安心。到时候,义父要如何自处?是等着皇帝垂询之时再交付,还是在君臣还没猜忌之前就亲手呈上,那一种都可以保全家族,可是,前一种与后一种的最终结局却是天差地别。”
“让魏家将祭田分散到大楚各州郡也是以此来做打算。不论当前如何富贵滔天,我们只考虑往后子孙后代,分散了祭田就等于分散了族人,日后但有差池,也分散了风险,狡兔三窟,总有一个可以保全火种,让魏家能够延绵下去。”
“如果还有余财,母亲还可以暗中购买一些药堂份子。不管是平安年代还是乱世,药材从来都是紧缺之物,要么不开大张,开张就够吃三年。前些年我随着师傅游走天下,感受甚深。天底下,最为保命的东西,一个是粮食,一个就是药材了。生老病死,是人生最重要的四件大事,我们掌握了病这一项,就等于掌握了生存的命脉,何愁家族不富!当然,说是暗中,那么明面上的掌事之人必须深得魏家信任,或者是旁支,本家与其有恩,且对方是感恩之人方好。”
魏溪一口气说完,抱着茶碗狠狠的干了一碗,环视了一圈魏家目瞪口呆的众人,叹道:“富贵迷人眼,大家最好商议一下,早些拿出决断才好。不管是购置祭田,还是收购药堂,或者是提交虎符都不是一日之功,必须早一点谋划。”
魏家三兄弟相互对视一眼,纷纷感受到了繁荣下的危机,魏夫人更是抚着心口久久不语,半响后才唤出一口气:“今晚你义父回来,我就与他商议,别的不说,虎符这事他必须提前有个决断。”
魏溪点头,不再多说。等到用了午饭,魏溪与魏海魏江两兄弟就直接去了他们几年前开的药堂——和安堂。
和安堂开张多年,因为暗中有太医院众多学徒出宫出力,加上位置太过于便利,生意一直红火。四年前大批的学徒包括魏溪一起去了战场,余下的新人接手旧人的事物,隔了一年就同陈老商量,又去西街开了一家分号,专门给穷苦人看病针灸按摩,许多学徒们就是在西街的药堂里慢慢的锻炼自己的医术,等到太医院审核出师后,再各自分散去了各州郡。
他们之中,有的只是单纯为了学医游走各地替百姓看病;有的为了利益,只给富贵人家坐诊;有的自己开了药堂,在某地娶亲生子;有的却是心怀天下,明面上是游医行走诸国,暗中却是朝廷培养的密探,给各国权贵治病之时顺便刺探消息。这些,魏溪知道得不多,偶尔回来的学徒们太少,她又没有常年驻守,故而除了每年和魏家兄弟一起拿分红外,俗物居然都没有经过她的手。
她也不在意,将这么多年储存下来的分红一次性拿出来,再与魏海魏江兄弟的合拢在一处,又是一笔巨富。三人一合计,到底要不要将远在深山的父母接来皇城的事情又展开了讨论。好在,魏海在回朝之前就让人给父母捎了信,现在就等回音了。
没想到,魏溪只是在和安堂帮个忙,白术居然也优哉游哉的出了宫,让人搬出了桌椅,直接义诊。
魏溪问他:“宫里的事情不忙吗?”新年过后,应当有很多病患请太医们出诊了吧?百姓们信奉过年过节不看病,看病也得在年节之前或者之后,故而,这时候太医院其实很忙碌。白术又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少不得跑腿出诊。偏生这时候他居然跑出了宫,太奇怪了!
义诊的招牌一挂,闻讯而来的百姓就开始排起了长队。有人的确是要看病,有的是没病也要看个病,头疼脑热是病,鸡眼痔疮那也是病啊,一视同仁的都排着队来了。
白术刚刚给一位妇人开了美白的方子,闻言就懒洋洋的道:“忙啊,就是忙我才跑出来躲懒嘛!”
魏溪看着师兄有条不紊中快速飞动的毛笔,笑了笑:“师兄偷懒的方法真是别致。”
“那是!”白术道,“不像某人,连请假的日子也暗藏深意。”
魏溪听而不闻,直接替他打下手,接了一看就是外伤的病患过来。正骨的直接就嘎查掰正,肩周炎的送去后堂按摩,烫伤、烧伤直接拿药。
白术久久等不到师妹接茬,不由得叹气:“你就不问宫里出了什么事?”
魏溪头也不抬:“没兴趣!”
白术锲而不舍:“皇上昨日彻夜未眠的事儿你也没兴趣?”
魏溪耸了耸肩:“我睡得很好。再说了,我是负责他膳食的医女,除了他被毒死了,其他事儿都不归我管。”
“好狠的心!”
魏溪也叹气:“最毒女人心啦!”
白术彻底无语:“你告诉我,皇上又哪里招惹你了?你要这么折磨他?”
魏溪怒了:“他夜不成寐是我折磨他?我都没在宫里我怎么折磨他?我才回宫多少个时辰?有一百个时辰吗?我就可以折磨大楚的君王?师兄,你把我看得太厉害了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我冤枉,六月飞雪啊!”
白术这下是彻底的沉默了,想到昨日皇帝的膳食,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问一问是不是自家师妹的手笔,斟酌半响,还是开口道:“御膳里面,你让人加了多少车前子?”
魏溪无所谓的道:“也没多少啊!”
白术还待再问,魏溪接着道:“他的茶水里,高汤里,淘米水里,甚至漱口水里都各自加了十钱吧,真的不多!”
白术汗水就下来了:“一般便秘顶多六钱,你居然放了十钱?还只要是汤水全部都无一幸免?”怪不得皇上昨夜彻夜未眠了,他是没法睡啊!腹泻了整日整夜,怎么睡?白术确信,魏溪肯定在皇帝泡澡的药包里面也加了车前子,而且肯定不止十钱!
皇上这是用血的教训在告诉世人,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学医的女人啊!太可怕了,一个不小心就被暗算了。
“皇上最近上火厉害,我给他泻泻火而已。”魏溪笑眯眯的望向自己的师兄,“有问题?”
白术吞了口唾沫:“没,没问题!”顿了顿,竖起大拇指,“师妹你干得好!”
魏溪再问:“那今日宫里有何不妥?”
白术狂摇头:“没有!”负责给皇帝把脉的是他,暗算皇帝的是他师妹,白术脑袋抽了才会告诉皇帝,你是被我师妹给整了!她没消火,我不敢给您止泻啊!
“昭熹殿从秋末开始就烧了地龙,皇上一半的时辰都在昭熹殿,原来就有些火毒,经过一个寒冬倒是相互压制着,眼看着开春了,地龙也撤了,寒火失了平衡,这才腹泻不止,等火泻干净了,自然就可以痊愈了。”
魏溪笑道:“那就好。”
昭熹殿,秦衍之再一次与马桶相亲相爱后,蹒跚的爬出来,虚脱的靠在美人靠上,哭丧着脸,对挽袖姑姑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挽袖姑姑咳嗽一声:“要不,奴婢再去请一位老太医来给您看看?”
“不要!”秦衍之毫不犹豫的拒绝,“朕不喜欢看他们那张老脸,会没有食欲。”
挽袖姑姑提醒他:“因为您身子不适,今日的御膳全都是清粥。没有食欲也必须吃,否则会饿坏身子。”
秦衍之脸色更加沮丧:“魏溪什么时候回来?她都彻夜未归了,难道不回宫了吗?”
挽袖姑姑淡淡的道:“她虽然负责皇上您的膳食,名义上还是太医院的医女,不属于昭熹殿,自然也不属于朝安殿。”
秦衍之抚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望着窗外盛开的粉色春梅:“姑姑也觉得我太宠她了?”
挽袖垂下头,低声道:“身为宫人,荣辱都是君恩。奴婢只是怕魏溪得意忘形,失了平常心。”
秦衍之轻轻笑道:“你不是怕她失了平常心。她多年前不辞而别,你为此懊悔了好些时日,朕知道。姑姑一切都以朕为重,你以为是你对她的恶语才导致她一怒之下离宫,其实不是。”
挽袖抬起头来,听得秦衍之道:“其实朕也是之后才想明白。她在这宫里太艰难了!你们都说朕宠着她,哪怕被她暗中下了药,食不下咽睡不安稳,还不肯让老太医来把脉,只招了她师兄来。她师兄包庇她,不肯告知是她对朕用了药的缘故,老太医们却不同,为了自己的荣辱与小命,十有八·九会招出她来,那样少不得对她一顿责罚。所以,朕怎么也不肯让老太医来把脉,情愿自己受着。朕知道她难,哪怕离宫多年,再一次回到宫里,她依旧艰难,难得不是在宫里生存,而是伺候朕,而且伺候好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