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楚容,楚惊澜面色稍霁,但依然没理会他那吊儿郎当的话,只凝声问道:“我让你找的医官你找了么?”
“找了啊,这不,今天来找你就正好把人给捎过来了……哎,你干什么去?”
楚惊澜没说话,轻一甩袖直接步出了书房,楚峥河眉梢一扬就要跟上去,结果被满脸苦色的唐擎风拦在了原地。
“郡王,王爷怕是去看王妃了,您就别给他添乱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僭越失礼,可楚峥河并未生气,反而奇怪地问道:“他跟那个女人不是奉旨成婚么?什么时候这么上心了?”
“哎,属下也说不清楚,您回头自个儿问王爷吧。”
唐擎风说完就急匆匆地追过去了,楚峥河盯着他们两人的背影,眼中蓦然闪过一丝兴味之色,抚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决定改天会一会这个澜王妃。
月上枝头,疏影横斜,一方窄院之中已是人声寥落。
今天已是夜怀央苏醒的第五天,此前一直守在床畔不曾离开的楚惊澜在她醒后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只让医官按时向他汇报情况,如此又过了几日,夜怀央的病情总是有所反复,他一怒之下便撤了几个医官,方才听到楚峥河说带了新的人来,便忍不住想来探探她的情况。
九曲回廊,幽深逼仄,他疾行至此才发现没有掌灯,步履却未曾停顿,径直迈向了前方的光源处,当他走到近处,轻掩着的门扉后方竟传来了突兀的男声,他倏地僵在了外头。
“你身体还虚着,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何况这般见面实在不合礼制……”
听得出男子的声音有些窘迫,那头的人却不以为意,还轻飘飘地笑了。
“几日不见,元舒又变回老样子了,我还以为经此一难你已经大彻大悟了呢。”
“什么大彻大悟,礼不可废!”裴元舒瞪直了眼睛看着她,似有点急了,“你再不说是什么事我可要回去了。”
“没什么,就是想向你亲口道谢。”夜怀央挪了挪被绷带缠住的左腿,动作甚是吃力,“医官说幸好事先紧急处理过,要不然恢复起来可就慢了。”
现在这模样也没多快啊!
裴元舒如此想着,面上露出无奈之色,道:“道谢就不必了,我只盼着回到王都以后你能在怀灵面前多说些好话,我也能少挨些骂。”
夜怀央挑了挑眉梢道:“你怎么不干脆让我帮你瞒下这件事?”
“本来把你一个人扔在山涧就是我不对,况且男子汉大丈夫做了便是做了,无谓遮遮掩掩的,有违君子之道。”
夜怀央抿着唇笑了,苍白的脸颊浮起一团红晕,但很快又被急遽而来的咳嗽洗刷干净,月牙连忙递来温水,她吞了几口勉强压下咳意,背后已是虚汗淋漓,倚在床榻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裴元舒见状忙道:“不早了,你快些休息吧,我……”
“元舒。”夜怀央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尔后缓缓抬起头来,凤眸中一片蔼然清明,“你告诉我,那天在山下你看到了什么?”
裴元舒面色微变,刚才因男女共处一室而产生的拘谨和紧张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戒备。
他当时看到了安然无恙的楚惊澜和影卫,还看到了干净得没有一个敌人的吴山,若不是之前亲身经历了被围攻的场面,他几乎要以为邓天贯才是被埋伏诱杀的那个人。
邓天贯也的确死了,死得十足蹊跷,他们这一行人冥冥中如有神助。
如果他是个乡野村夫或许会就此信了,可惜他不是,他知道楚惊澜背后一定藏着些什么,但他不想去探究,正如他不想遵从楚桑淮的命令去伺机陷害楚惊澜一样,他的心中自有公理正义。
夜怀央知道以裴元舒的聪明才智肯定能瞧出个中端倪,但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此时此刻,她需要他立场鲜明。
“不管你看到什么,我都不希望它们原样呈现在皇上面前,你明白吗?”
裴元舒忽然静了下来,直直地瞧了夜怀央好一阵子才道:“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没有说话,莲灯影落,晃进层层轻绡薄帐里来,映出她沉静如水的双眸,凝凝练练,尽是算无遗漏的精明。
可怪的是他并不讨厌这样精于算计的她。
裴元舒暗自轻叹,尚未说话,身后虚掩着的门被人猛然推开,回过头,一脸沉怒的楚惊澜出现在面前,他大惊,抖着腿就跪了下去,膝盖还没挨地就听见寒凉至极的两个字。
“出去。”
一阵彻骨寒意袭来,裴元舒大气都不敢出,施完礼便从旁夺门而出,步履略有些狼狈,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榻上那个青山秋水般的人,只稍稍抬眸,明湛而平静的光泽就这样落进了楚惊澜眼底。
可是他的怒意未曾因此息止分毫。
“你在床上躺了五天,将将能坐起来就叫了他来,就是为了替我遮掩此事?”
夜怀央微微支起身子低声唤他:“惊澜……”
一枚虎符蓦然砸到了床下,撞出极重的响声,楚惊澜随后迈至眼前,衣摆迎风高扬,拢下无边怒火,翻滚着涌向夜怀央。
“这三万神策军教他知道了又如何?我欲登皇极之心教他知道了又如何?我楚惊澜临朝揽政数十载,荡平无数风浪,区区一个裴元舒能奈我何?用得着你拖着病躯强胁于他?你若真有那个精神,怎么不来问我一句为何要试探你至此、害你受伤至此?”
夜怀央扬唇淡笑,声音轻到不能再轻:“有什么好问的,你会试探我是因为想要相信我,想要相信我……是因为你心里有我。”
楚惊澜猛地僵住,一颗心仿佛被暮春细雨所笼罩,止不住地发潮。
她身子素来娇嫩,握在手里都能掐出水来,现在多了条这么长的伤口,时时刻刻都在疼,可她连半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只因为她发觉自己已经走进了他心里,那种欣喜似乎可以抚平一切伤痛。
这个认知让他格外难受。
如果消灭心魔的代价是失去她,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楚惊澜闭了闭眼,心中涌起一阵后怕,那种恐惧的感觉尚未压下去,耳旁忽然响起了剧烈的咳嗽声,他骤然睁眼,只见夜怀央软软地趴在床头,眉头紧蹙,捂唇欲呕。
“怎么回事?”
“小姐从今早开始就不舒服,进的药全都吐了……”
月牙心如火燎,不停地为夜怀央擦着汗,楚惊澜眉眼一沉,大步上前将她捞起,滚烫的体温让他猛然揪紧了心,旋即怒声斥道:“还不快去请医官!”
“是!”月牙如梦初醒,急急忙忙跑出了院子。
作者有话要说: 差那么一点儿……我记岔了,宝宝们不要打我,明天保证甜的
另外,宝宝们不要再问我什么时候虐王爷或者虐不虐了,毕竟思路是会变的
最后!开车会提前通知,就酱
☆、第53章 交心
楚惊澜抱着怀里滚烫的娇躯,听她克制不住地频频咳嗽,本来已是分外心疼,可以想到刚才她就是这样强忍着不适与裴元舒见面的,顿时又难忍怒火,偏偏堵在胸口发不出来,焦灼中夹杂着刺痛,难以平息。
夜怀央似乎没察觉到他的滔天怒火,只怕自己等下再吐起来会弄他一身,于是撑起软绵绵的胳膊想要离开他怀里,结果他二话没说就把她压了回来。
“做什么?”
“你离我远些,咳咳,一会儿弄脏了……”
楚惊澜的脸又是一沉,恨恨道:“弄脏了就弄脏了,便是我怀里有刺你现在也只能待在这,哪都别想去。”
话音甫落,温热的大掌就贴上了她的背心,缓慢地为她抚顺气息,她不知不觉卸下了所有力气,将全部重量依托在他身上,而那双稳健的手臂始终环在她腰间,给予她最温暖最有力的支撑。
过了片刻,咳嗽声逐渐停下,楚惊澜抬手取来温水喂她,她吞了两口就不愿意再喝,他也不勉强,放下茶盏又继续为她抚着胸口。
“可舒服些了?”
夜怀央轻轻点头,面色舒展了些,只不过因为高烧肆虐整个人还是有些昏沉,忍不住闭上眼睛靠向他肩头,却又听见他道:“等医官来看过了,喝了药再睡。”
“嗯。”她轻声答着,闻着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香味,神智略微清醒了些,“靖州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都处理好了,神策军连夜端掉了邓天贯的地下军械库,翻出无数铁证,我已经差人将其送回王都了。”
“那就好。”她缓缓垂下长睫,又不说话了。
楚惊澜见状,心里翻滚的怒焰仿佛被倾盆大雨浇过,噌地就熄灭了,只留下渺渺余烬,充满了无力感,他忍不住伸手覆上那张泛着淡淡红晕的小脸,低声道:“你尽记挂着这些事情做什么,倒不如冲我发泄几句,心里也舒坦些。”
夜怀央闻言一笑,凤眸中漾着浅浅波光,清澈而柔软。
那天他冒着危险在山上寻了她几个时辰,见到她受伤立刻方寸大乱,后来到了燕州之后又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一夜,这些她都是清楚的。想他叱咤风云多年,几度历经生死都不惧分毫,却因为她受伤而如此失态,若不是爱极了她又何至于此?如果遭受这点病痛能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心,她倒宁愿挨这一下,也省得天天跟他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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