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时候,老庄头是满脸笑眯眯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连连感谢着裴湘月和慕习,“不瞒二位,这两年庄子收成不错,挨家挨户的日子都挺好过的,主人家也是随和,庄子上的长工也都是留得住的,这一代传一代啊,如今满地跑的孩子比去年多了不少。可孩子一多,大家也范畴,这三代守富四代成才,很多人动了心思想把孩子送去外头的私塾学点本事,可外头不比自家的庄子,咱们手头能攒下的这点银子,真的到了城里,哪儿够看啊。”
“您的意思我明白,听说您和咱们老庄主是多年的故交了,您放心。若是这私塾能筹办起来,再困难咱们也都要试试的!”裴湘月笑着回道。
老庄头闻言,不住的道谢,“夫人您是菩萨心肠,大家都希望您能在庄子上常住的。只要您住着,大家便觉得这日子就能变得更好一些呢!”
裴湘月被老庄头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是一个劲儿的摆着手,然后亲自将他送出了堂屋。
因为承了邻庄老庄头的这份期许,翌日一早,裴湘月便准备动身回一趟帝都,可谁知她才刚走出屋门,就看到慕习正负手立在院子口。
“你……”裴湘月想了想,“今儿不是十五么?”
十五便是逢单,也就是说慕习今儿应该去学堂给孩子们上课才是。可现在都已经辰时末了,他怎么还站在这儿?
“我让方青帮我带一下。”方青就是裴湘月请来的另外一个教书先生,“你是不是要去帝都?”
“你怎么知道?”裴湘月看着慕习,莫名的就后退了一步。
“我陪你一起去。”慕习的话说的肯定,不带一点疑问的语气。
裴湘月忽然想到了这两天。他每天都会在晚上以后找借口来她的屋子窜门,不是说帮她誊书写字就说想找人一块儿喝杯茶,不是说想一块儿喝杯茶就时候他想到了一个有着什么交情的人可以帮着一起筹谋私塾的事儿,总是每晚,慕习都能找到和她坐在一块儿说话闲聊的借口,且每次的借口都不带重复的。
说实话,如果今天裴湘月只是个豆蔻少女,或许一时半刻还真会闹不懂慕习这突然无事献殷情的目的,可偏偏她不止不是豆蔻,更是和离了的女人,男女之事,她自认只会比慕习更敏感更明白。
“先生是怕我不认识去帝都的路?还是觉得我一介女流没办法说动他们来给私塾投银子?”裴湘月笑了笑,眼底却透出了一丝寒意。
其实,和陆承安和离以后的无数个深夜,她自己也反思了许多。想她和陆承安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固然有陆承安从未将心思停留在她身上的原因,可裴湘月觉得,自己也是有一定的责任的。
男欢女爱,幸福或不幸,一个巴掌都是拍不响的,从前的她,只知道一味的责怪陆承安的不是,可却不曾想过,自己无形中施加在陆承安身上的担子是否已经压得他完全的喘不过气来了。
两人和离以后最后一次把酒言欢,陆承安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她裴湘月。
她当时心有怨念,私心总想着让他觉得欠了自己一辈子也是好的,谁知,这竟成了两人最后一次的畅谈。
如今回头去看,她也会觉得是自己欠了陆承安的,因为有这样的一份亏欠在此,所以当时她才会这般毅然的和三娘子开口想把林婉清肚子里的孩子过继到名下的。
她本已做好了此生清心寡欢的过一辈子了,可千算万算,却不曾算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慕习。
“我以为你会一直装聋作哑下去的。”谁知慕习闻言竟然忽然笑了,那笑意融暖。竟灼的裴湘月的心头忽然一颤。
“什么装聋作哑。”裴湘月结巴了。
慕习伸手抓了抓耳朵,脸颊透红,言辞间竟也露出了些许的拘谨,“我没有对人示好的经验,想对你好。这些都是本能为之的,你素来聪明,我自认做的已经非常明显了,可你却总是视而不见。我想着,你应该不会看不懂我的意思。那就只能是你铁了心要装聋作哑了。”
裴湘月愣住了,脑子勾勒好的那些措辞顿时都被慕习如此的直接坦白给赌了回去,半晌她才好不容易敛了神思讪笑道,“你……别和我开玩笑。”
“开玩笑?”谁知慕习竟忽然上前了一步,定睛看着裴湘月一字一句的问道,“月娘,你觉得我这是像在开玩笑?”
“哈哈,当然。”裴湘月笑的极为不自然,当下就急急后退着躲开了。
如果慕习真的是个登徒子,那她便能义正言辞的拒绝他。如果他是个雅痞流氓,那她也有办法可以让他从此无法继续在这庄子待下去,但偏偏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用一脸真挚明朗的目光看着自己,言之凿凿,毫不遮掩。这就让裴湘月犯难了,毕竟虚情可抗,真意难拒,她并非铁石心肠,且两人又是旧识,若是因此拒绝慕习的示爱而从此再失去一个朋友,裴湘月觉得实属可惜。
“既然你也觉得我并非在开玩笑,那你的回答呢?”可眼见裴湘月退缩了,慕习竟咄咄逼人的得寸进尺了。
裴湘月又愣住了,可待她回神以后便有些恼羞成怒,“什么回答,你要我如何回答?慕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我是个和离的女人吗?你知道我年长你五岁吗?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知道你已经和离了,我也知道你年长我五岁。”眼见激动得抖如筛糠的裴湘月。慕习竟缓缓的上前伸手出了手,只犹豫了片刻以后就用力的将裴湘月紧紧的揽入了怀中。
她挣扎,他收紧一寸力道,她再挣扎,他又收紧一寸力道……
渐渐的。怀中的人没了挣扎,没了反抗,冬日的暖阳倾洒而下,照在裴湘月的金缕华服之上,泛出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让她此时此刻看上去宛若落尘的仙子一般缥缈如梦,仿佛眨眼就会随风消逝一般。
慕习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又紧紧的收了收手臂的力道,然后缓缓的说道,“你问了我这么多知道不知道,那你知不知道,十三岁我第一次见你,便将你的模样深深的印刻在了脑海中,你又知不知道我每次不管不顾的陪着一白在你们裴家调皮生事,是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和他捅了篓子,十有八九就能看到你,你还知不知道因为你早已有了婚约在身,所以我才说动了父亲举家迁离了帝都,哦,你应该也不知道,当一白告诉我你和陆承安和离的消息后,我心里有多高兴……”
裴湘月身子僵硬如枝,靠在了慕习的怀中连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月娘,没有人知道我的这点心思,当年我是不敢,后来我是不能,而如今,我未娶你未嫁,为何我还要这般遮掩对你的倾慕对你的好?”
裴湘月只觉得耳畔嗡嗡的作响,分明好像什么都已经听不见了,可却又将慕习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听进了耳中。
“我从不奢求你能马上就接受我对你的这份情义,可是若你连一个机会都不愿给我的话,那……我此生只能如市井泼皮一般赖在你这庄子哪儿也不去了。”
裴湘月被他这轻描淡写的哀求给逗笑了,当即就想伸手捂住已扬起了弧度的嘴。
谁知,慕习竟眼明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将自己温热颤抖的唇轻轻的覆在了她的唇上……
便是——人生唯念初相识,一朝漂泊愈相思,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阑珊处。
☆、第165章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番外二】
裴一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慕容瑾时的场景。
当时,他兜兜转转在替陆承安寻药引,然后又因为陆承廷的暗中托付而帮着盯梢上了一支从南召深入帝都的商队,结果裴一白没想到,这商队首领的手中,竟有他心心念念找的那一味“青芝散”。
可是,当慕容瑾身边站着的一个随从和他说“我们少爷说裴公子要青芝散可以,不过东西不能白给”的时候裴一白笑了。
他七岁探脉,九岁摸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给人开膛破肚的治病了,之前,他无意中碰到过慕容瑾的手腕,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知道眼前整个说一身戎装的“翩翩少年”其实是雌雄颠倒的“豆蔻佳人”。
那只有,因为一味药,因为陆承廷的嘱托,裴一白便开始和慕容歆混在了一块儿。
她给他介绍了南召特有的珍奇异草,他带她领略了帝都不同的风土人情。
可是她说她来帝都为求财,而他说卖药求财非君子。结果两人话不投机,好好的一场酒宴,闹了个不欢而散。
再见,她依旧一身戎装,可却摇身站在了太子爷的身边,太子与她把酒言欢,笑说相见恨晚,他坐在下首,只觉她的笑刺眼又薄凉,让人心中无端生恼。
后来,帝都惊变,朝中大乱,太子临危,眼看大势将去,最后竟是她手执一方虎符,号令南召暗部,潜入皇宫,占得先机。替太子保驾护航。
也是在那个时候,裴一白才知道,她竟是当年南宁王府亡魂之生,也是南宁王唯一的遗孤,而她本名并非慕容瑾而叫慕容歆,慕容瑾是她的胞弟,死于乱到之下,葬在南召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