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说着就要坐下来,三娘子连忙挪开了身让出了位,“给杨先生。”她说着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春景,不禁忽然感春悲秋道,“也不知道,这乱糟糟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的过去。”
“怕还要有一阵儿呢。”感觉到窗外吹进的风有些微凉,陆承廷拉过了搁在一旁的披肩就打在了三娘子的肩头,“八皇子有个儿子你知道吗?”
三娘子收回了目光,看着陆承廷摇了摇头,“在宫里吗?”
“不在。”陆承廷漫不经心的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这孩子是侧室所生,今年也才四岁不到吧。所以当时大家都没注意。但这次生擒八皇子以后,我找遍了营帐,却没找到这个孩子的踪迹。连那个侧室也不在。”
“八皇子是来攻城掠位的,怎么可能把侧室和儿子也一起带在身边。”三娘子觉得陆承廷的逻辑也有些奇怪。
“是啊。”陆承廷也跟着点了点头,“不过让人心里没底的是,那个侧室,是个江湖人。”
“江湖?”三娘子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皇上担心什么?八皇子都已经被抓了。皇上害怕他的余党?一个四岁的孩子,即便娘亲是江湖中人,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的吧。”
“九重教你听过吗?”陆承廷问。
“是那个号称擅用催心之术蛊惑人心的藏教?”三娘子这下吃惊了。
九重教缘起南藏边境,那个地方与不丹、锡金相邻,异族通婚普遍,这九重教,据说就是从外域传进大周的,细细算来,此教在大周生根萌发也有好几十年了。
大周广纳。虽百姓大多还是信奉佛教,但也有小众的异教齐存与世,算是百花齐放了。
只是,仁顺帝刚登基那年,帝都发生过一起震惊朝野的蛊心之案。
当时的帝师邬丛靖是两朝辅臣,仁顺帝年幼继位。龙袍加身的时候才十二岁,对年近不惑的邬帝师是极为敬佩遵从的。
那天,君臣二人正在养心殿深研疆域图。可忽然,邬大人就如同魔怔了一般,抄起了桌上的玉石纸镇就往年少的仁顺帝头上砸了过去。
彼时已是深夜,偌大的养心殿里只有一直服侍着皇帝的太监总管冯旺在一旁伺候着,邬帝师就在皇帝身旁,当远在下殿的冯旺听到声音冲上去拦的时候。皇上的额头已经被邬帝师砸破了口子,鲜血涓涓的直往外冒。
年少的皇帝也是懵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前一刻还是温厚仁和的帝师不过眨眼的工夫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好在邬丛靖是文官出身。从来没有练过什么身手,当时他下手虽用力,但却全是愣头愣脑的傻用劲,皇帝虽破了额头可人还是清醒的,一个猛窜就摆脱了帝师的挣扎,紧接着。侍卫闻讯而至,将邬帝师就地阵法了。
当天夜里仁顺帝就开始彻查此事,可是令人奇怪的是,两个时辰以后,被关押在天牢里的邬丛靖竟完全想不起之前发生的事儿了。
皇上不甘心,他虽然亲身感受了邬丛靖对自己的施暴,可是一想到邬丛靖从三岁的时候开始就一直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这份亦师亦友一君一臣的情分年幼的皇帝是真真切切的感受过的,他也不信邬丛靖会对自己生出了杀念。
所以。仁顺帝私下召集贤能异士,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江湖门道能解开邬帝师突然魔怔的原因。
这顺藤摸瓜的一查,就查到了九重教。
据悉。当时邬帝师是被九重教的人给施了催心咒,这种魔咒可使人短时间内心智丧失,完全听从施咒人的指挥,有点像中了蛊毒,但蛊毒有原蛊,可这催心咒却只要有被下咒人的掌心血就能施法。
而掌心血易得。那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会施咒的人,想要操控谁,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年帝师案牵连出来的人有数以上百,皇帝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看清,原来宫里信奉这个九重教的人不在少数。”陆承廷道,“只是到了最后,这施咒人都没有浮出水面,反倒是邬帝师自己。自认罪孽深重,上吊自缢了。”
“所以皇上是怕旧事重演么?”听陆承廷这样一说,三娘子也感觉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若是只忌催心之法,那被施法的人到底是孩子还是成人其实已经没多大关系了,皇上应该是怕有人会用八皇子的遗孤为谋,巩固残军余党的野心和势力。
“虽说此番是皇上大获全胜,可其实大皇子和八皇子已是暗中筹谋多年了,他们的部下也都不是摆设,而且毓妃横霸后宫数载,手上也有不少人脉,皇上虽是顺位大统,可这位置坐的却也是损兵折将的。”
“所以关东那里暂时没有兵力去围剿了?”三娘子一阵见血。
陆承廷眼中顿时露出了一丝溺宠般的笑意,“倒越来越觉得和你说话不费心了。”
“二爷这是夸我么?”虽陆承廷没有正面回答,可是三娘子已经知道了答案。
“其实这些也都是天家、是皇上要操心费神的事儿,毕竟那位置是他坐可不是我坐,而且这会儿咱们侯府自己还是乱糟糟的一锅粥呢。”陆承廷意有所指。
“听二爷这口气是不想冲锋陷阵了?”三娘子佯装格外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陆承廷摆了摆手,“这种事还是夫人先上吧,毕竟夫人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回头真要扮猪吃老虎了,那人家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
☆、第118章 半生笛?以退为进(下)
这天,陆承廷没喝上鸡汤,就被皇上御召进了宫。
他走以后没多久,睦元居的丫鬟来传话,说裴湘月请三娘子去霁月斋议事。
去的路上三娘子也纳闷呢,分明是裴湘月差了丫鬟来传话,可为何让她去的却是老夫人的霁月斋呢?
结果踏进了霁月斋的正屋,三娘子才发现,这俨然就是一场鸿门宴。哦不,若是鸿门宴至少还有一桌子热菜汤饭什么的,可眼下这儿却什么都没有,直到她挨着墙根坐下了身,也不见丫鬟递上一杯热茶什么的,真正清冷。
“人到齐了,世子爷可以说了。”见三娘子入室落了坐,站在陆承安身边的裴湘月冲她一颔首,然后朗声开了口。
三娘子佯装怯生生的用余光环视了一下四周,老夫人闭着眼,脸色难看的坐在了东首,一旁是坐在圆轮椅上同样面色苍白的陆承安。他的身边站着一脸无谓的裴湘月。
老夫人的左手边,长房大老爷夫妇并肩而坐,两人脸上全是探究好奇的目光,而老夫人的右手边坐着的是四老爷夫妇,四老夫人正在咳嗽,而四老爷则目不斜视的盯着陆承安,一脸的若有所思。
这般阵仗,莫非……
三娘子看向了裴湘月,却意外的发现裴湘月也正在看着她,目光晦涩,似笑非笑,阴晴不定的。
可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着陆承廷出门的时候和自己说的那句“随心所欲的演”,三娘子就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眨眼,脸上就换了一副懵懂无知的神情,杏目烁烁的看向了陆承安。
“今日借着几位长辈都在,我也不怕家丑外扬。父亲已故,按说我应顺位承袭父亲爵位。但是我的身子大家也都知道,从来都是今日不知明日之事,能吊着这口气活到现在,本也是老天爷的厚爱了。”
“大侄子,你是吉人自有天相,三叔尸骨未寒,你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见陆承安说几句话就咳的厉害,佟氏便以伯母之姿宽慰了他几句。
陆承安冲着佟氏笑了笑,却无视了她的话,径直喘了口气以后继续道,“如今朝中大局初定,而改朝换代从来都是博位的好时机。只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空占了一个世子之位,若将来再继续空占着靖安侯之位,只怕他日我闭眼入土之后,也是无脸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了。”
陆承安这几句话,已渐渐的能让人听出一些怪异的味道来了。
“世子爷到底想说什么?”摆明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可偏偏陆承安却絮絮叨叨的铺了这么多的前缀,大老爷越听越不安,当下就催了他一句。
“今日,我想让两位伯伯做个见证,我陆承安……以世子之权命二弟承袭靖安侯一位。”
陆承安话音刚落,屋里便此起彼伏的响起了骚动声,最先开口的就是一直凝着目光忍而不发的四老爷。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四老爷面无表情的问道。
“谁的意思都是一样的。”陆承安答的从容。
“这怎么能一样呢?”四老爷老谋深算的笑道,“大侄子,恕四伯父直言,如今你不过也就是个世子,既为世子,那就没资格决定了什么人能来坐三哥空出来的这个位置。今日若你说你来承袭爵位,我和你大伯是服气的,可你若说要让廷哥儿来承袭,我和你大伯是不同意的。”
三娘子注意到,四老爷话音刚落,一直闭着眼的老夫人便轻轻的笑了一声。
“四伯父,这事儿就不是由您和……”
可陆承安刚想说话,就又被四老爷抢了白,“且先不说别的,就说裴氏虽膝下无子,可只要你有心,即便身子不好,那从族里过继一个聪慧伶俐的孩子不就好了?子承父业,这才是天经地义的,弟弟……若真要廷哥儿承袭爵位,那当初三哥为何不直接把世子的位置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