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庄严的钟声从九重宫后山传出,带着巨大的哀伤的气息传遍岷国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岷王扶斌早在半个时辰前收到九重宫的消息,得知国师殁了,迅速让人准备国丧。
整个岷国的大街小巷,全都充斥着哀恸,百姓们都知道殁的是五百年前辅佐女王的国师郁银宸,人人披麻戴孝纷纷赶往九重宫,从山脚开始成排往后跪,心态无比虔诚。
荀久站在寒冰床旁边,看着安详而去的郁银宸,他薄削的唇角,似乎还挂着浅淡的满足笑意。
“久丫头,穿上这个吧!”
澹台惜颜走过来,将孝服套在她身上。
荀久没有拒绝,只是点点头,“谢谢娘。”
澹台惜颜知道荀久很难过,却又不知道怎么宽慰她,只能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节哀顺变。”
荀久接过小童递来的线香,在香炉前拜了拜,缓缓把香插了进去。
西宫良人走上前,垂眸注视着安静躺在寒冰床上的人,勉强扯出一抹笑,“老神棍,我这一生,只佩服过四个人,一个是我父王,一个是叶痕,一个是扶笙,这最后一个,是你,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五百年了,你的等待,注定与情爱无关;你的相思,注定不沾风月;你的执念,终化为骨灰一抔。下辈子若有缘,我们还是兄弟!到那个时候,我一定把我们语真族的美人介绍给你。”
“走好,好走!”
最后四个字出口时,西宫良人的声音已经变得哽咽起来,他再也说不下去,匆匆抬步离开了灵堂。
澹台惜颜、澹台镜和璇玑阁主以及梵胤都拿了线香过来吊唁。
众人都退出灵堂之后,扶笙才缓缓走过来,同样是接了小童的线香插进香炉。
望着活了五百多年的自己的情敌,他嘴角苦涩一笑,“下辈子别做郁银宸,会有人代替凤息一辈子守护你。”
他说完,走过来轻轻扶着荀久微微颤抖的肩膀,声音暗哑,“久久,我们出去吧,让他一个人安静安静。”
荀久心中沉痛。
许是之前哭过太多,现在却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然而,不哭比哭出来难受多了,心尖一阵一阵地抽痛,眼神一晃便想到了五百年前的点点滴滴。
她以为,扶言之为爱入魔就已经是痴狂的巅峰,可亲眼看着郁银宸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她才惊觉,并不是所有能入魔的才叫深爱。
这世上还有一种爱,无关风月。
这世上还有一种相思,是因为不会相思才会相思。
扶言之说,他不在乎全世界,只在乎凤息。
郁银宸又何尝不是呢?可他爱的方式不一样,相比为了凤息屠尽天下人,他更喜欢默默等待和守护。
而这份等待,亦是和情爱无关,和风月无关。
他是那样容易满足的一个人,只为了能在最后一刻得到靠近她心跳的机会。
如果早知道这个人有着小孩子心性,如此容易满足,最后一刻,荀久一定会给他个大大的拥抱,好让他知道,前世今生,她能有个这样的师兄,何其有幸,她还想告诉他,她从来没有一刻真正责怪过他。
恨只恨,韶华流逝太匆匆。
恨只恨,美好短暂易消散。
抚了抚头上的那朵蓝花楹,荀久看着寒玉床上的人,笑着问:“师兄,你看,美吗?”
没有人回答她。
出了灵堂,荀久抬目看了看天上炙热的太阳,看向梵胤,“待会儿安排一下,将他的尸体烧了吧!记住,所有的骨灰都要装在罐子里,不能有一点遗漏,我不想连他最后一个心愿都完不成。”
梵胤点点头,“王妃请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妥的。”
后山沉重的钟声还在继续,每一下都好像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荀久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扶笙。
扶笙对她微微一笑,“你放心,我这就回去休息,一定会尽早补充好体力。”
荀久颔首,“七星扫魔剑,我只需要一夜的时间就能熔炼出来,若是没有意外,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吧,我想让他早些去他想去的大海,另外,扶言之那边不能耽误了,岷国这边有我在,他不敢轻易找容器,所以昨天晚上逃出去以后,他一定离开了这里,你说的没错,这世上适合他的容器不多,郁银宸已经不在了,他又不可能选择你,所以,接下来,他一定是去找扶言之的双生弟弟转世。”
轻轻叹了一口气,荀久道:“我真希望他能收手,否则这天下,只怕真的要大乱了。”
扶笙若有所思,轻声道:“我之前请郁银宸帮忙算过,扶言之的双生弟弟转世在东北方,也就是燕京城的方向。”
荀久点头,“那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铸造七星扫魔剑,你迅速回去睡觉补充体力,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了。”
扶笙应声过后径直回了房间。
荀久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去找澹台惜颜要材料之前,荀久先去了一趟曲嬛苑。
阮绵绵已经醒了过来,但精神状态不怎么好。
荀久过去的时候,西宫良人正在外面踌躇。
“他们两个的情况怎么样了?”荀久问。
西宫良人摇摇头,“大王倒是醒过来了,但是看起来精神有点问题,应是昨天晚上被傀儡娃娃刺激到了,至于叮叮……”
话还没说完,西宫良人就开始叹气,“我给他看了脉相,也输送了不少灵力进去,但都没什么用,还是没法醒过来。”
荀久宽慰道:“你别着急,我去看看。”
西宫良人感激地看她一眼。
荀久慨叹,“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说到底,扶言之之所以有机会伤害到叮叮,还不全都因为我来迟了,于情于理,我都该让他们两个恢复如常的。”
荀久说完,抬步进了房间。
阮绵绵和叮叮都躺在床榻上,阮绵绵已经醒过来,神情略微呆滞,叮叮则是紧闭着双眼,脸色铁青,气息微弱。
荀久走过去,看了一眼,阮绵绵,道:“大王,你感觉怎么样?”
阮绵绵呆呆看她一眼,没什么反应。
荀久蹙眉,问西宫良人,“昨天晚上,你们发现大王的时候,她是什么状况?”
西宫良人回答:“昏迷不醒躺在妙峰园外不远处的林荫小道上,我唤了许久她都不曾醒过来,今日一早才慢慢转醒的,我同她说话,她也不理我。”
面色颇为担忧,西宫良人紧皱着眉,“马上就要出发了,她这个样子,可怎么行?”
荀久伸出手去拉阮绵绵的手腕。
她很安静,并不像因为刺激疯魔而受不得一点触碰的样子。
荀久指腹轻轻扣在阮绵绵的腕脉上,看了许久才收回来,断言道:“她耳膜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现在是暂时性失聪。”
西宫良人满面震惊,“你说什么?”
暂时性失聪,那岂不是说明这个女人什么都听不见了?
荀久惋惜地站起身,“你也别太着急,还有复原的机会,但必须好好调理,我待会儿会开个方子给小童,让他们煎药来给大王服下,你现在替我去寻一副银针来,我给她扎几针稳定一下。”
西宫良人闻言后匆匆出了门,没多久便找来银针。
荀久让西宫良人将叮叮抱去别的房间,她脱去了阮绵绵全身的衣服,给银针消了毒又在火上烘烤片刻后开始扎针。
西宫良人将叮叮安置在隔壁房间里,安顿好以后便走出来,在阮绵绵这间房的外面等候。
荀久推门出来的时候,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满额汗水,神色慌张,看着她就问:“如何了?”
荀久颔首,“有机会复原,但这段时间不能受刺激,我是抽不出时间了,还得你亲自照顾她。”
西宫良人眉心一蹙,问荀久:“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回燕京?”
荀久一愣,“我觉得这种时候,你最好是带着叮叮和大王赶紧从岷国回夜极宫避难,扶言之上次落荒而逃,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我算过了,用不了多久,整个天下就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你们留在地面上,始终不安全,还是回去吧!”
西宫良人抓住荀久的胳膊,狠狠摇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已经传信给叶痕,他和百里长歌正在赶来大燕的路上,到时候,我会让他们亲自将叮叮和大王带回去,但这一次燕京的战争,我必须参与。”
荀久神情微怒,“西宫,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又知不知道这一次的战争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西宫良人语气平静下来,“魏国之所以准备向燕京发起进攻,是因为扶言之在操控他的傀儡,这一战,并非是我们与魏国的战争,而是我们这群人与扶言之以及他手下的数万傀儡进行对决。”
荀久狠狠甩开西宫良人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疾言厉色,“既然知道了,你还想要跟着去,你不怕死吗?”
西宫良人苦涩一笑,“如若这次战争,你们败了,那么将来整片大陆上都会变成丧尸的天下,而扶言之,将会是整片大陆的王,你以为到了那个时候,扶言之会有那么好心放过语真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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