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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疾 (蔚空)


众女子捡起散落的衣服,作鸟兽散。
伶俜松开捂住沈鸣的手,有些不悦地看了眼宋铭。
这厮倒是不以为意,从地上爬起来随便套了件衣服,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大块胸膛。不过人倒是已经稍稍正色:“韩子临昨晚收到消息,连夜跑路出了京城。”
伶俜皱眉:“跑了?”
宋铭朝她勾唇笑了笑:“还没到定州就遇到劫匪,被杀人越货。”
伶俜大快人心般道:“活该!死了真是便宜了他。”
“可不是么?”宋铭朝那个一言不发一脸冷冽的少年看去,“愉生,你怎么看?”
沈鸣默了片刻:“我先前以为他从牢里出来,不过是拿捏住了牙婆,这手段正是他这种下三滥能干出的。不过他这一死,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伶俜疑惑:“难道他死得有问题?”
沈鸣哂笑一声:“只怕不是杀人越货而是杀人灭口,韩子临只是个跳梁小丑般的小角色,他背后还有一只翻云覆雨手!”
“陷害绫罗不过是件顺手的小事,人家要的是韩子临背后的韩家。”宋铭说着,勾着一双桃花眼看向沈鸣,慵懒地往后一靠,打了个呵欠:“这京城要起风了,反正我这个闲散王爷,翻过年就要去就藩,没人会在意我。倒是你在京城可要小心些,这大风要是刮起来,恐怕第一个刮的就是你们苏家。”

  ☆、43.第二更

宋铭这一样说,伶俜才蓦地想起来,上一辈子苏家就是在这一年出事。沈鸣的舅舅苏凛,在贺兰山一役遭鞑子偷袭惨败,七万大军只剩了几千人。据说是苏凛妻子早逝,在宁夏任总兵时,纳了一房侧室,而那女子实则是鞑子的细作,正是她透露了军情,才导致苏凛的大军有去无回。
那场败仗导致龙颜大怒,苏凛被押解进京处斩,家眷被流放。卫国公本就子嗣单薄,只得一儿一女,长女早年病逝,儿子又落得这个惨景,随后就一病不起,远离朝堂,不出半年便撒手人寰。声名显赫的苏家自此陨落。
卫国公是太子太傅,苏家一倒,太子在朝中势利大减,不多久就被贬为郡王发配藩地,齐王和魏王则被召回京城。宋铭说的京城起风,自然也就是在说太子即将被动摇的地位。
这样一想,忽然就觉得有些惶然。本以为韩子临一事,不过事关三教九流的纷争。但听了宋铭这样一说,她不得不联想到韩子临的兄长韩子洲,如今这位韩家子弟正任宁夏巡抚,只怕上辈子苏凛被问罪一事,也有着他的推波助澜。
若是有人想动苏家,自然会想到拉拢韩家,先前那位人将韩子临从牢里捞出来,正好就给韩家卖了个人情。
若真是照她想的这样,这一世事情就变得更加糟糕,因为上辈子至少沈鸣是置身事外的。儿如今他卷入其中,在韩家人看来,他就是害死韩子临的罪魁祸首。而但凡了解济宁侯府和这位世子爷的,都知道沈鸣虽然姓沈,侯爷亲爹却素来是不管他的,而是靠苏家一路庇护。韩家记恨上沈鸣,自然也就是记恨上了苏家。
至于那翻云覆雨手到底是来自齐王还是魏王背后,她其实不用猜也知道了,能对侯府熟门熟路,齐王那边大概是做不到的,齐王恐怕也不会无缘无故地陷害沈锦,虽然济宁侯是魏王的嫡系,但制造一桩内宅丑闻对朝堂之争,并无任何意义。
她越想越觉得脑仁发疼,没想到这样一桩事情,背后竟然那么复杂。虽然可能只是猜测,可上辈子后来整个朝堂的走向告诉她,这些猜测大致是八,九不离十的。只是上辈子她并不清楚这些内情而已。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那贺兰山一役,大约是发生在这一年的仲夏,也就是表姐出事没多久之后。可是要怎么告诉沈鸣?
苏凛的事情跟表姐遇上的麻烦完全不同,因为就算沈鸣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改变千里之外的那张战役——除非这辈子,那样的惨败不会发生。
回程的马车上,伶俜思忖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试探问:“我听说你舅舅在宁夏纳了一房侧室,可有此事?”
沈鸣点头,笑了笑道:“我也是年初接到信,才知道的此事,去年才纳进门的。我舅母去世多年,这些年他先是在浙江剿倭寇,后来又在西北跟鞑子打仗,一直无心个人的事,如今纳了侧室,也算是件好事。”
果然还是这样,虽然她不知上辈子,苏凛打败仗真的是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还是遭人陷害。但可以肯定是,这个侧室就是祸害的引子。
她想了想,又试探问:“你跟你舅舅关系如何?”
想着他从小在寺庙里长大,兴许和舅舅也并不亲近,若是这样倒还好。
沈鸣抿唇想了想,笑着道:“你也知我在寺庙里长大,对父亲几乎没有概念。那些年舅舅在浙江任总兵,每年都会到寺庙里陪我一段时间,给我讲学,指导我书写作画。他虽然只是舅舅,对我来说,却是有如父亲一般的存在。”
他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不紧不慢娓娓道来,那话语中都是显而易见的温情。
伶俜忽然眼眶就有些湿润,因为她知道,虽然自己勉强阻止了表姐的悲剧,但是对于他的舅舅,却是无能无力。
马车路过一处颠簸,伶俜狠狠震一下,干脆顺势半跪在地上,俯趴在他的膝头,小声道:“世子,人生难免有悲欢离合,我们以后都可能会遇到,但是再坏的事情,也都会过去的。”
沈鸣微微有些愕然,在他眼中,伶俜就是个十三岁不到的小姑娘,忽然说出这样老成的话,让他心中莫名有些一紧,不由得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你说得对。”
可是伶俜却没办法说出你舅舅马上会打败仗被押解进京处斩的话。就算他相信自己的话,又有何用?
他阻住不了那场败仗,自然也阻止不了皇上问斩苏凛的决心。她只祈求着,这辈子已经改变了那么多,那这件事就一并在不知不觉中变了罢。
因着沈锦大婚将近,整个府中都洋溢着喜事的氛围,伶俜再如何忧心忡忡自己无力改变的事,也多少被这样的气氛感染。表姐是个没心没肺的,韩子临的事,虽然想起来心有余悸,但到底算是有惊无险,如今听说叶罗儿也伤病痊愈,跟在四皇子身边唱戏,也算是放了心。
大婚是在四月的第二天,按着常俗,头天是发嫁妆的日子。
锣鼓响亮,十里红妆。
从济宁侯府到荣亲王府,一百二十台嫁妆,浩浩荡荡的一队,仿佛是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红木家具,丝绸锦帛,朱漆髹金,流光溢彩,床桌器具箱笼被褥一应俱全。京中百姓看热闹,听说过内情的,无一不感叹,济宁侯府嫁的是庶女,可这阵仗,恐怕一般的世家嫡女都只得望尘莫及。
侯府一众人站在府中正门,看着嫁妆队伍蜿蜒而出,连吃斋念佛多年,心如止水的宁氏,眼睛里也涌出了喜悦的泪水。为人母亲的,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女儿风光出嫁。
伶俜体会不到做母亲的感觉,但却能体会这种劫后余生的欣喜和释然。她站在姨母旁边,想到上辈子还没来得及出嫁的表姐,这一世终于成了新娘,虽然未来的路谁也不知道,但总该是一个好的开始,总该是让人期待着的。
待队伍在锣鼓唢呐声中渐渐走远,安氏领着两个孩子上前,朝宁氏笑道:“恭喜宁姐姐,绫罗嫁入高门,又是这般风光,您也这辈子也算是值了。若是宝珠过两年出嫁,能有这一半风光,妹妹也就心满意足了。”
宁氏微微笑道:“侯爷向来待子女都是一样,妹妹就不用担心了。”
虽是笑着的,但她声音却有些不着痕迹的凉意。
安氏又道:“上回韩家那杀千刀的上门闹事,说绫罗私养戏子,真是差点让我吓坏。好在是虚惊一场,原来绫罗只是给世子爷提供宅子。”
宁氏道:“确实是虚惊一场,绫罗平日里是胆大妄为了些,但这种事定然是干不出的。妹妹就不用担心了,她就是心思简单单纯,难免被人利用了。”
安氏叹了口气:“也是,世子爷有那嗜好,自个儿找地儿就好,差点就害了绫罗。”
一旁的伶俜听她编排沈鸣,那就有些不乐意了,轻笑一声道:“安姨娘这样说我就不爱听了,世子爷分明就只是看不过意那位叶公子被韩子临那渣滓虐待,出手相助罢了,怎的就是你口中说得这般了?我可算知道世子的名声为何不好,原来是有姨娘这样的嘴,所谓众口铄金,大概就是这样罢,好在世子不靠名声吃饭。”
安氏哪能受得了被个小丫头噎,阴阳怪气地反诘:“小夫人可别千万莫冤枉我,世子爷是甚么人,又不是我一张嘴说出来的,明眼人都看着呢,小夫人年纪小,但也早些擦亮眼睛。”
伶俜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定定盯着她:“我是该擦亮眼睛了,可别像表姐一样,差点被人害了。”
她的眼神太犀利,虽然只是个十三岁未到的孩子,却还是让安氏狠狠一震,不自觉别开她的注视,拉着沈碧道:“宝珠,热闹看完了,咱们回去。”
沈碧朝伶俜冷冷看了一眼,一把拉起默默站在一旁的沈朗,随着母亲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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