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临心中大骇,面前这脸色发白的少年,顶多不过十六七岁,但是那气势却冷冽凌人,让他顿时就少了几分底气。沈鸣如今在朝堂的名声他是知道一二,但旋即又想着自己身后也有大树可依靠,被人捞出来连这桩事儿都办不好,只怕会更加麻烦。于是梗着脖子道:“你说这些唬我有何用?不过是要为你们家大小姐遮羞罢了,此刻沈大小姐定然还在屋子里!”
一旁的沈瀚之的脸色已经铁青一片,隐约猜到事情缘由,皮笑肉不笑道:“韩公子,我知你先前被关入了顺天府牢中,心中定然有气,但我女儿绫罗不过是个小女子,哪里做得出来这些事。既然世子承认是他所为,你也就不要再胡搅蛮缠。我看在广宁伯和你兄长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污蔑我女儿的事情。”
韩子临冷笑了一声:“我不过是要进屋子瞧瞧,侯爷这是怕了么?”
沈瀚之沉着脸不出声。
韩子临正要挥手让人破门时,那紧闭的门从里面被人打开,衣着完好的沈锦走了出来。韩子临还未得意地笑出来,沈锦后面又走出来一个姑娘,正是谢伶俜。于是他脸上的笑容便僵了住。
沈锦冷笑一声道:“韩公子,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我兄长都同我说了,他救了这位被你拐来虐待的叶公子,因为没地方安置,便求我帮忙。我们兄妹一场,这样的忙当然不能拒绝。昨晚听闻你被放出来,兄长担心你对叶公子不利,准备今早将他送出城,我和表妹一道过来帮忙而已。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泼脏水的本事。”
韩子临本打算孤男寡女抓个现行,哪知会变成这样子。本来刚刚看到沈鸣扶着叶罗儿出来,想着只要沈锦还在屋子里,也还能强行污蔑一番,不成想屋子里又冒出一个表妹。
这里发生了何事,几个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看谁拿得出证据罢了。显然韩子临这场构陷要落了空。
就在这时,宋梁栋风风火火从外头跑进来,大声道:“绫罗,我这正轮值,有人告诉我你跟戏子有私情,让我来捉奸!我就想知道谁他娘的陷害你,老子废了他!”
伶俜看着一头汗水的宋梁栋,忽然就忍不住笑开。
这一切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她的表姐真的不会死了,她忽然有点热泪盈眶。只是看着和韩子临对峙着,身子不着痕迹有些发抖的沈鸣,却又不由得心中揪起来。
沈瀚之虽然不知具体情况,刚刚心里也是提了起来,长女若真被人捉住和戏子私通,他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他松了口气,又怒道:“够了!韩公子就是请我看这场闹剧的么?荒谬至极!”又朝沈锦冷声喝道,“绫罗,你大婚在即,再这般跟着世子一起胡闹,我让你余下来的日子都禁足在府中。快跟我回去!”
宋梁栋赶紧嘿嘿笑着走到沈锦身旁,讨好一般朝沈瀚之道:“侯爷,小侄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肯定跟绫罗没关系,您可别怪她!”
沈锦似娇似嗔地瞪了一眼,牵着伶俜朝父亲走去,路过韩子临时,冷冷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会遭到报应的!”
韩子临也恼火得厉害,本来这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哪知竟然生生被人给打乱了。他哂笑一声看向被沈鸣扶着的叶罗儿。
叶罗儿药效渐渐醒了过来,看几步之遥的男人,一张本来就惨白的脸,更是血色全无,浑身都止不住发抖。
韩子临从腰间掏出一张契子道:“侯爷,这小贱蹄子的契子还在我手中,于情于理都还是我的人,不管跟他有首尾的是你家世子还是大小姐,总归都是拐了我的人,怎么都不占理的吧!”
沈瀚之沉着脸道:“沈鸣,把这公子还给韩公子!”
沈鸣皱眉,不为所动。
沈瀚之又喝道:“你私藏伶人这种事难道还不嫌给我们侯府丢人么?是不是要我把你外祖父叫来!”
叶罗儿闭了闭眼睛,松开沈鸣的手臂,摇摇晃晃站直身子,毕恭毕敬作揖行了个礼:“多谢世子和大小姐相助,小生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伶俜想到上辈子叶罗儿的结局,据说是因为和表姐的私情被撞破后自杀,看眼下这情形,只怕并不是这样。
如今那牙婆自尽,对于韩子临的指证,叶罗儿算是唯一证人,而一旦他被带回去,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伶俜知道,韩子临手中拿着他的卖身契,沈鸣根本就没理由强行将人留下。看着韩子临挥手让人将叶罗儿驾住,如玉的美人面无死灰一般,她心里不由得一阵发疼。
表姐算是躲过了一大劫,但叶罗儿真的还是不能幸免吗?她虽然只见过叶罗儿几次,但也看得出这是一个温良和善的少年,也不知是不是天妒红颜,老天爷给了他这么凄惨的命运。
她慢吞吞跟在沈锦后面,看到表姐忍不住要阻拦,赶紧拉住她的手,小声道:“表姐,你别冲动!”
☆、40.第一更
人大约都是自私的,比起叶罗儿的生死,伶俜只能选择先确保表姐安然无恙。沈锦到底还算是个明白人,知道这种时候确实冲动不得,虽然心中愤怒不甘,却也莫可奈何,只得生生忍了下来。
走了几步,伶俜回头发觉沈鸣一直站在原地未动,一双黑沉沉的眼睛还奇怪地看向她。见她看过来,微微眯了眯眼,朝她使了个眼色。伶俜迅速会意,跟沈锦小声道:“表姐,你跟侯爷先回去,我跟世子一道。”
沈锦知道沈鸣素来是不愿跟众人一路的,转头看了看他,想着今日的事被他全揽在身上,虽然这种事对一个男子来说,算不得甚么,但到底不是件光彩的事,她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点点头,小声道:“那你好生陪着世子。”
伶俜目送众人出了院落,才退回到沈鸣身旁,晨光之下,却见他唇色发白,心里一下提了起来,忧心忡忡问:“世子,你怎么样?”
她话音刚落,沈鸣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伶俜吓得大骇,蹲下扶住他:“世子,你到底怎么了?”
沈鸣摆摆手:“无碍,不过是晚上刚刚犯病,这番奔波耗了精力,要修整半日才能恢复元气。叶公子被韩子临带回去,定然是死路一条。我现在没力气,锦衣卫的人也不能用在这上面,光靠长安长路肯定救不了人,你现在马上去八大胡同的望江楼找到四皇子,把这事告诉他,就说是我求他救人。还有……”他许是太虚弱,连说话似乎都变得困难,顿了片刻,又才接下去,“我昨日查过,牙婆认罪自尽是因有人拿她儿孙做要挟,恐怕现下儿孙的处境也很凶险,迟早都会被灭口,你让四殿下看能不能救出来,不然咱们就算救出叶罗儿,仅仅只靠他一个人的口供,再把韩子临送入大牢也不可能。”
伶俜连连点头,见着王嬷嬷进来,连忙道:“嬷嬷,麻烦你照料一下世子!”
王嬷嬷刚刚见那么多人闯进来,吓得不轻,毕竟自家小姐在宅子里藏了一个男子,只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刚刚这群人走了之后,她才搞清楚是世子爷替小姐揽下了。
见沈鸣脸色苍白,额冒冷汗,王嬷嬷走过来搀扶起他:“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我带您去躺着。”
沈鸣借着老人家的力气起身挪动了两步,忽的又想起什么似地朝正要离开的伶俜道:“十一,你过来!”
伶俜不明所以地转身走到他跟前,沈鸣闭眼用力提了口气,将自己两只宽袖撕下来,在伶俜的愕然中蹲下身子,又轻描淡写道:“把脚抬起来!”
伶俜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脚下光着的。她虽然还是有些一头雾水,但已经善如流抬起脚。
沈鸣一双略带薄茧的手握住她冰凉的小脚,将从袖子上撕下来的白布迅速缠在她脚上,语气有些亲昵的无奈道:“下回再急的事,也别忘了穿鞋,脚都磨破了,现在也来不及去找鞋子,先这样凑合着。找到四皇子之后,让他给你一双鞋子,望江楼不缺女子,肯定有多的鞋。”
伶俜看着自己被包裹住的脚,又看向蹲着的沈鸣。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却高大挺拔,一直都是让她仰视的,头回蹲下来,让自己居高临下看到他的头顶,她忽然鼻子就有些发酸,可此时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她哽咽地嗯了一声:“我马上去找四殿下!你先好好休息,等我回来看你。”
八大胡同是京城勾栏瓦肆聚集的地方,那春江楼并不难找,那是整条街最负盛名的青楼。即使是深居后宅的伶俜,也听过春江楼的大名。此时天色尚早,这夜夜笙歌之地,到了这种时候,安静得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声,伶俜脚上缠着两块帛布,踏在地上倒也不觉得冷。街中就只有她一个人,因着脚下没有声响,倒是平添了一份瘆人的寒意,没走走远,一个臭烘烘的醉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忽然拦在她跟前,吓得她拔腿就跑,好在春江楼三个鎏金大字,很快出现在她眼中。
春江楼是一栋双层的楼宇,此时临街的雕花大门紧紧关闭着。伶俜怕那醉汉追来,赶紧跑到门口拍门。
门咯吱一声很快有人从里面打开,是一个打着哈欠的小厮,上下瞥了眼伶俜,皱眉道:“咱们春江楼不随便收姑娘,你去别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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