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见他如此刚愎自用,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人到底是个聪明的,只怕自己言多必失,教他觉察出不对劲。只呵呵笑着道:“那我就祝你一切顺利。”
宋玥却是忽然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听说过甚么?”
伶俜暗道自己果然不该多嘴,云淡风轻笑着道:“我是看咱们难得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想到皇宫到底不比平常百姓家,历朝历代这种事就没停歇过,你自己这位子不也是夺来的么?若真有哪天,你丢了这位子,就跟你大哥学学,老老实实去藩地做个闲散王爷,别想着再夺回来。这种事情少不得血流成河,争一次就是造一次孽。”
宋玥仍旧是道:“胜者王败者寇,若只是贬黜倒也无妨,但若对方来什么阴狠招数,毁我名声,我定然不会作罢。”
伶俜知他性子,说再多也是无益,今日他夜闯自己闺房,跟她推心置腹地说这些话,而非来骚扰纠缠她,她已经谢天谢地。至于他日后要如何抉择,这也是她无能无力的事。
宋玥也知自己不能久留,太子大婚之夜丢下太子妃溜出宫,夜闯外面女子香闺,若是被传出去,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少不得被人拿来做文章。
他舒了口气,豁然起身:“我走了,以后不会再来这里烦你。不过若是你哪日想通了,我也随时欢迎你回来。裴如意那里不打紧,只要你回来,等我登了基,就找个由头把她给废了。就跟上辈子我打算的一样。”
伶俜哭笑不得,却也稍稍正色,直呼他的名字:“宋玥,我真的感谢你能想通,这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恩赐。”
宋玥不愿听她多说,有些颜面被扫般悻悻哼了一声,头也不回从窗子里离去,须臾之后,除了窗子里透进来的一丝凉气,什么都没留下。
伶俜见着那已经阖上的窗棂子,坐在黑暗中的床上,笑着摇摇头,却也重重舒了口气。这辈子到底是再和宋玥没有瓜葛,当初回来时这便是自己最大的愿望,周周转转这许多年,总算实现了。
又是一年年关至,伶俜再舍不得苏冥孤零零一个人在他那小宅子里,跟周嬷嬷一块儿凑合着过年。同舅舅扯了个谎说回谢家,又同谢家那边说仍是在宁家,恰逢翠浓刚生了孩子,长安长路青萝都新奇欢喜得不得了,打发几个人在宁家待着,自己悄悄去了苏冥那儿。
周嬷嬷伺候苏冥一年多,却只见过伶俜几回。苏冥只对她说,伶俜如今住在娘家侍疾,周嬷嬷也就便信了,毕竟每回小娘子回来,小两口都蜜里调油腻在屋子里不出来,许是感情好得紧。
伶俜早上就到了胡同里的小宅子。周嬷嬷是西北人士,对这边年节习俗并不甚懂,只买了些丰盛的食材,准备做年夜饭。苏冥自然也不在意这种事。伶俜可不想再将就,来来了后,捋起袖子,带着周嬷嬷和苏冥,风风火火地俱洒扫门间,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尴,钉桃符,贴春牌,一派烟火人家的辞旧迎新味道。这让苏冥不由得生出一股窝心的感动。
周嬷嬷是识趣的老人家,伶俜一来,只做完手头的活儿,就退得远远地不打扰两人。除夕夜也是这般,给小两口做完了一桌子好菜,笑嘻嘻婉拒伶俜挽留坐下来一桌同食的好意,便去了外院的小耳房。
两个人已经好些日子未见,难得除夕能待在一处吃年夜饭,各自心中都是一腔柔情蜜意无法诉说,怕一开口就收不住,干脆都不多说,只边吃边傻傻看着对方。只是刚放下筷子,苏冥便再忍不住,绕过小圆桌将人抱起来,直接回了房内,坐在床上,,劈头盖脸地亲。
伶俜让他亲了够,才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笑盈盈道:“今晚咱们不睡。”
苏冥一听,双眼放光,忙不迭点头:“好!”
伶俜知他脑子里想什么,伸手在他脑门戳了一下:“我是说咱们要守岁,待会儿更夫子时的梆子一响,外头爆竹声喜庆得很,咱们也去凑热闹,我先前过来的时候顺手捎带了一些。”
虽然苏冥觉得他以为的整夜不睡比她所说的守岁,要又有趣得多。但他委实没认真过过年,这种日子是团圆日,他从前太半是在寒山寺,也有被接回家的时候,却也只远远见着沈家人张罗,自己从来格格不入,那样的热闹,反倒更衬托他的茕茕孑立。今日这屋子里还不如从前的侯府热闹,却将他整个人的心都填满,虽则外头冰天雪地的寒冷,他心中却暖得春光明媚。
他将伶俜拉进怀里:“现在离子时还早着,咱们先做点别的。”
这别的一做就没完没了,还是伶俜怕耽误了辞旧迎新放爆竹这事,在他再次压上来时,赶紧着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子时快到了,咱们快去外头占了地儿。我看你们这胡同里的住户也不少,一家几个孩子,恐怕就没地儿都留给我们了。”
苏冥听她孩子气地说这些,不由得有些好笑,将她拉起来,两人随便漱洗了一番,除了身上那浓郁的欢爱之气,方才抱着伶俜买来的爆竹出门。
夜晚的天儿冷得厉害,不过心中热火朝天的一片,也就不觉得寒冷。等两人出到外头的小巷子,果然见着好几个孩子,已经拿着爆竹在嬉闹,大人们看见也并不责备,只随他们笑着闹着。伶俜见苏冥眉眼弯弯看得出神,想他是从小没有过这种经历,约莫是艳羡着。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咱们以后有了孩子,也带着他们出来这般玩儿!’
苏冥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然后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又亮亮地看向她,只是又想起什么似地黯了黯,低声道:“等到咱们生孩子,估计至少还要几年,都怪我没用。”
他向来是个骄傲而笃定的人,伶俜鲜少听他这般妄自菲薄,许是被这烟火之气的人家也刺中,她笑着道:“我也就这么一说,你都不知道小孩子多遭人烦,翠浓不是刚刚生了么?两口子日日夜夜看着孩子,哪里有睡好的时候。咱们现在能多自在几年,那都是赚的。”
苏冥被她逗乐,伸手在她垂在身后的长发摸了摸:“我也喜欢就咱们两个自己。”
到底是喜庆日子,些许的失落也只是一闪而过。岁末子时的梆子声传来,孩子们尖声叫着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由近至远,响彻整个京城。
伶俜捂着耳朵站在门檐下,沈鸣点燃了爆竹,便退回来将他抱住。玩得起兴时,旁边的小孩子开始朝这边笑闹着扔爆竹,扔到伶俜脚下,吓得她尖声鬼叫,又捋起袖子拿起自家的爆竹,点上朝人回扔过去。小小的巷子里,闹成一团,好不热闹,连素来喜静的苏冥都笑得乐不可支。回到屋子里,虽则沾了一声火药烟硝味,但这样的年节味道,却让人心满意足。两人换了中衣上床,也还不觉得困倦。伶俜蓦地又想起来,从褪下的袄子里摸出两个银裸子放在床上枕头下:“差点忘了压岁了!”
苏冥看着她好整以暇,一副当家小媳妇的模样,笑着从后面抱住她:“十一,我好高兴!”
伶俜抿唇笑了笑,将那银裸子放好后,转身将他揽住:‘我也是呢!’今夜屋子里点了亮堂堂的灯,一室的灯火通明,灯火摇曳中,她看见到他清俊的脸上轻松自在甚至略带稚气的笑容,这是她几乎未曾见过的,心中不免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意,又道,“咱们以后每个年都会一起过的。”
苏冥点头:“嗯。”
☆、98.第一更
过了正月,便是冰河解冻,春风拂柳的季节。东边沿海倭寇经过一个冬日的蛰伏,又开始蠢蠢欲动。刚刚新婚的太子得皇上之命,离京赴胶东整顿水师。跟他同行的还有左都督裴放,也就是太子的岳丈。朝中文武大臣,明眼的都看得出皇上这是准备渐渐放权,将事关江山社稷的大权都交给年轻有为的太子。因为沈瀚之已经远离朝堂,人们也就暂时将太子之母那段韵事抛之脑后,权当做是后宫争斗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太子离京不到半个月,素来康健的皇上,忽然生起了病来,身子疲乏,食欲不振,神色恍惚,偏偏太医院的太医们换了几波来把脉问诊,也没诊出个所以然,只开了些补气养神的药先养着。然而到了后来,皇上竟是越来越贪睡,每日常常一睡,就是七八个时辰,醒着时也是迷迷糊糊,连早朝也只得免了。
皇上重病,太子又离京,朝中诸事都靠着内阁几位重臣。眼见着皇上的病没个头绪,太医院的医正们诊断不出,生生担起了酒囊饭袋的名声。本来身子也不好的太后,只得病急乱投医,请来了皇家寺庙里的秃瓢大师,那大师一算,说皇上是中了邪气,最好先办喜事冲冲邪,再慢慢诊断调理。如今宫里也没甚喜事可办,太后同皇后一合计,便将皇上的生辰提前了一个月。
景平帝并不算骄奢淫逸的君主,往常生辰,多是一切从简。但如今他卧病在床,这些事就全权由后宫之主操办。为了冲掉邪气,皇后自是要大肆操办,半点不敢马虎,前几日就搭棚建阁,张灯结彩。
宫中要大设筵席,除了文武百官,品级高的勋贵女子和命妇,都在宫中宴请之列,伶俜身为乡君,自然也收到了宫里送来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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