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苏娇的手指方向看去,小奴便见自己脚边的一块软轿垫地不知何时“簌簌”落了一地的干泥细屑,那细灰随着软轿的晃颠,有一点甚至还粘上了苏娇宽大的裙裾摆尾。
脸颊微红的放开自己不断抠挖着的手指,小奴抓着自己沾着干硬泥巴的宽袖站在那处,紧张羞赧非常。
看到这副模样的小奴,苏娇却是突兀的“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那张白嫩脸蛋显出一抹明显的娇美笑意,半掩着宽袖看向站在那处战战兢兢的小奴道:“看把你吓的……怕什么……”
听到苏娇的话,小奴抬首看到面前那张笑的肆意的娇美小脸,突然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苏娇面前,而她那原本紧张慌乱的情绪被苏娇这么一打岔,反倒是平稳了不少,那原本结结巴巴的话也一下便顺溜了出来。
“王妃,我其实是金陵城外头的流民,是借着别人的名头才混进了将军府,我刚才听到说将军府要彻查丫鬟奴才,这一心急,才钻进了您的软轿里头……”顿了顿话,小奴抬首看向面前的苏娇,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里头满满都是泪渍,“王妃,小奴并非要求您帮小奴什么,只求您莫要抓小奴去见官,求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小奴一马吧。”
说罢,小奴跪在那软轿里头,“砰砰砰”的开始给苏娇磕头,直磕的那软轿开始左右细晃起来也不罢休。
苏娇伸手扶住两侧的轿壁,看着那依旧在猛磕头的小奴,赶紧开口道:“你莫磕头了,快些起来……”
“王妃不答应小奴,小奴便是死路一条,还请王妃开恩……”听到苏娇的话,小奴却是磕的更狠了一些,那“砰砰砰”的声音惹得外头的秀珠都忍不住开了口道:“王妃……可是这软轿不稳,您磕到了身上?”
苏娇稳住一口气,伸手拉住秀珠正欲掀开的软轿帘子,声音细缓道:“没事,落了东西磕了几声响罢了。”
“……哦。”软轿外传来秀珠疑惑的回应声,带着明显的担忧意味。
软轿内,苏娇一手扶住软轿壁,一手往小奴的方向伸了伸道:“快些起来,不然该让人发现了。”
听到苏娇的话,小奴一愣,然后赶紧爬起身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苏娇身侧走了一步,声音哽咽着道:“多谢王妃,多谢王妃,您真是个好人……”
感觉到身下渐渐平稳起来的软轿,苏娇暗暗舒下一口气,然后抬首便看到身侧小奴那张花猫一般的小脸,黑一条白一条的看上去狼狈非常。
好笑的从宽袖之中掏出一块巾帕递给小奴,苏娇声音细软的道:“快些擦擦,瞧这脸小花猫儿似得……”
伸手接过苏娇手里的巾帕,小奴小心翼翼的的捧在手中,那副边哭边笑的小模样让人看在眼中不知为何感觉心酸的紧。
苏娇微微垂首抚了抚自己的宽袖,然后从绶带处挂着一个绣囊之中掏出几颗酸梅子递到小奴面前道:“喏,吃些东西。”
“……谢王妃。”小奴有些受宠若惊的伸手接过那几颗酸梅,小心翼翼的入口,还没怎么尝到味便猛地一下又吐了出来,那张还未擦干净的小脸黑漆漆的皱成一团,捧着掌心里那颗刚刚被自己吐出来的酸梅子发愣。
“好吃吗?”苏娇从锈囊之中掏出一颗酸梅子放入口中,一副吃的津津有味的小模样,白嫩脸蛋上显出一抹明显的享受意味。
看到这副享受模样的苏娇,小奴不知为何只感觉自己牙酸的紧,她呐呐的麻着舌头开口道:“好,好吃……”
说罢,小奴只感觉自己嘴里的味道不知为何又重了几分,她皱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暗暗看了一眼半眯着双眸正吃着酸梅子的苏娇,然后趁着苏娇不注意,将自己捧在手掌心里头的酸梅子一道放入了自己的宽袖暗袋之中藏好。
苏娇捻着绣囊里头的酸梅子,好似没有看到小奴的动作一般,只声音细细的道:“还要吗,霁在?”
听到苏娇的话,小奴下意识的便猛摇了摇头道:“不用了,王妃,您自个儿留着吃吧……”
小奴说罢,软轿之中陷入一片沉寂,只余苏娇那扣弄着绣囊而发出的“窸窣”声。
“霁,雨雪之后,天色放晴,我猜你一定是在冬日里头生的吧?”苏娇没有抬头,只自顾自的扣弄着绶带处悬挂着的绣囊,声音清晰而细缓。
霁在没有说话,半天之后才道:“霁雪之后,我出生了,母亲四十方生我一女,父亲大喜,取名霁在,意为在眼,在心,在掌。”
“掌中珍宝,心中挚爱,眼中碧玉,你的父亲很疼你。”苏娇微微抬首,看向面前的霁在,她那双湿漉漉的双眸微微泛红,双手紧紧扣住自己的胳膊,一身的破烂奴才服,一脸的脏污干泥,但是却怎么掩不去那谈吐之间的温文雅意,书香之气。
“王妃,是如何猜到……”对上苏娇那双含笑杏眸,霁在微微愣神之后神情恍惚道。
“我刚才在后花园子里头,看到了你的耳洞……又听到一些消息……所以便大胆猜测了一下……”伸手握住霁在那只脏污的手,苏娇轻笑一声道:“你莫怕,若是我想对你如何,这早些时候,你便已经不在这处了。”
苏娇的手细细软软的带着温暖的热度,松松的扶着霁在的手腕子,让人莫名的感觉到一股温热触感。
“王妃……霁在……”霁在垂首,欲言又止的看着苏娇。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要去告那御状,对吗?”打断霁在的话,苏娇笑眯眯的道。
听到苏娇的话,霁在犹豫着点了点头,然后咬牙正色道:“霁在要状告陇西知府,谋害我娘,逼死我爹,徇私舞弊,克扣赈银。”
“你可有什么证据?”接过霁在的话,苏娇又往嘴里扔了一颗酸梅子。
“我,我没有证据……”霁在黯淡下眉眼,说话声音也一下便低了下去,湿漉漉的双眸之中浸着一层浓厚忧意,看上去悲切万分,但是片刻之后,她却猛地一下抬起了头,直直的看向苏娇道:“霁在虽然没有物证,但是却有人证,整个西陇的百姓都可以为霁在作证!”
“啪啪啪……”苏娇还未说话,软轿外却是突然传出一阵拍掌叫好声,夏生温润悠扬的声音自软轿外头传入道:“好,虎父无犬女,霁在姑娘真乃女中豪杰是也。”
听到软轿之外的声音,霁在吓得一惊,转头看向身侧的苏娇,面上满满都是惊恐神色。
霁在一路从陇西逃亡而来,路上的艰难险阻自不必多说,每日里心惊胆战的就怕被人暗杀于黑夜之中,成为一具无人知晓的流民尸首,最终被恶狗分食。
但暴尸荒野,被恶狗分食这些事情算不得什么,她怕的是如若她死了,父母之仇无人再报,他们一家的冤屈无人再伸,若真如此,这让她死后如何有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生生父母。
软轿的帘子被撩开,夏生微微躬身与软轿之中的苏娇道:“王妃,敬怀王府已到,请您下轿。”
苏娇牵着霁在的手从软轿之中走出,斜斜看了一眼夏生道:“你们就会拿我做幌子,什么软轿太小坐不下人,明明就已经知道了这事,还骗着我上这软轿……”
就凭刚才一路之上在软轿之中霁在与她弄出来的动静,苏娇就不信这敬怀王府周侧的女婢奴才不知道这软轿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刚才在软轿外夏生那笃定的一句话,更是证明了苏娇的猜测,他们根本就已经知道了这软轿里头藏着个人,而且更可能是已经知道了藏着的这个人就是他们苦苦寻觅不得的“霁在”。
“王妃冰雪聪明,非奴才等可企及。”夏生躬身与苏娇行礼,面上一副含笑模样,看上去十分的意气风发。
苏娇暗暗打量了夏生一眼,然后微仰着小脑袋开口道:“秀锦呢?”
听到苏娇的话,夏生面色笑意更甚,回话时的声音柔腻细润,好似情人间的低喃细语,“午歇还未醒呢。”
午歇?苏娇侧头看了看天际处完全晦暗下来的天色,然后又看了看身侧房廊之上那被女婢勾着竹竿一盏盏挂起来的琉璃灯,狠狠瞪了夏生一眼道:“我看这天也是早的很呢。”
作为一个过来人,苏娇深刻的知道这什么样的主子身后跟什么样的奴才,秀锦平日里那么勤快一个人,哪里有午歇过,哼,还不是这人看着秀锦好欺负,尽是勾着帐帘不让人下床呗。
说罢,苏娇也不等夏生回话,直接便要牵着霁在的手往自己的西三所而去。
夏生拢着宽袖,躬身挡住苏娇的去路道:“王妃,这人,您还是交给奴才的好。”
苏娇一挑细眉,声音娇软道:“凭什么,这人是我发现的,也是从我轿子里头出来的,既如何,那她便是我的人,干你们何事?”
“这……”
“别挡我的道。”一想到秀锦,苏娇看向面前的夏生时便存了几分气,说话时更是冒着火气,直接便拽着身后的霁在要往西三所里头去。
夏生站在苏娇身后,双手端于前,慢吞吞的道:“王妃,半个时辰之前,宫前鸣冤鼓被敲响,那‘霁在’已被请进了宫里头审问,我们王爷也在刚刚被宣召入宫了。”
听到夏生的话,苏娇的步子猛然一顿,转身怒视着夏生道:“你怎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