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上的少年大声说:“我们公子今天画不了这么多!后面的人先回去吧!”
人群却不肯散,依旧你推我搡地排着队。绮罗让宁溪去打听这个叶家公子叫什么名字,宁溪许久才回来:“小姐,那个叶家的书童可不好应付了,问了半天才说,他们家的公子叫叶季辰。”
“你说他叫什么?”绮罗猛地抓住宁溪的手臂。
“叶季辰。”宁溪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轰”地一声,绮罗只觉得耳边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拨开人群,疾步走到书案前,盯着那个白衣的少年。这眉眼,分明就是……她几乎是颤抖着问:“叶公子,你的生辰可是六月十四晚子时?”
那少年抬起头来,眉目俊朗如画。他看着绮罗,有些疑惑:“小姐如何得知我的生辰?”
绮罗的嘴唇抖了抖,“爹”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地吞了回去,只泪水汹涌地滚落下来。她原先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因为前世父亲也用她的名字画过画,她还挂在房里很久。没想到今生终是再遇见了!她忘不了前世父亲对她的呵护疼爱,若是可以,今生她最想做的便是救他于危难之中,再不要看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叶季辰看到绮罗激动的模样,有些被她吓到,偷偷问身旁的书童:“富贵,这人是谁啊?”
“好像是国公府的六小姐,二爷的独生女儿。”
“哦,原来是个小姐。”叶季辰指着脑子,“这儿没有毛病吧?”
富贵摇了摇头,这他哪里知道?
叶季辰转过头笑着对绮罗道:“小姐若是要季辰作画,恐怕得排下队。若是有别的话要跟季辰说,也得等季辰把手头的事做完。”
绮罗本痴痴地看着他,闻言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唐突了公子,我去旁边等着您。”
叶季辰点头,又继续作画了。
绮罗抬起袖子擦掉眼角的泪珠,走到假山边上坐下。宁溪好奇地问:“小姐莫非认识这个叶家公子?”
绮罗坐在一块石头上,似回忆般地说:“宁溪,你可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我时常会做梦,梦到的仿佛是前生的事情?”
“是,小姐说过。那这个叶公子,在小姐的梦里吗?”
绮罗点了点头:“我梦里的爹也叫这个名字。他一直在一个地方做县令,最后受一个案子牵连,被斩首示众。”几年过去,她说起这些前生的事,好像真的就犹如一场梦一样。
宁溪觉得不可思议,但绮罗说的又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便认真地回道:“可是小姐,您的梦不一定是真的。因为这个叶公子很有才华,在广南东西路一带的名声很响,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可能一直做一个县令呢?”
是啊,父亲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去,也从未告诉她与国公府还有这么一段姻亲关系。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家里的人,也没见家里来过什么亲戚。这到底是为什么?或许解开这些,就能解开父亲明明才华横溢,却只能做一个县令的秘密。
叶季辰画了很久,直到手都抬不起来了,才停下来。他来京之后,钱就被蓉姐管制起来,想去京中的瓦舍勾栏逛逛都不行。京城的瓦舍勾栏那可有趣的很,团社云集,光表演蹴鞠就有好几个有名的结社,手里没钱可怎么找乐子。
富贵去把人群疏散,叶季辰歪头看见绮罗果然还在那等他。这位小姐,不会是看上他了吧?他喜欢美人,对这个胖胖的小姑娘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况且按辈分来说,他算是她的父辈吧?
他决定好好开导一下绮罗,走过去道:“小姐找我究竟有何事?竟不惜在这里等了一下午。”
绮罗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特地来谢谢……叶公子送的荔枝,真的很好吃。”
叶季辰失笑,拍着膝盖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姐若是喜欢吃,以后每年我都可以让父亲送来。对了,喊叶公子可能不太妥当,按照辈分,你得喊我一声舅舅。”
绮罗愣住,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叶季辰,猜到他想岔了,连忙摆手说:“叶公子别误会,我……”
“叫舅舅。”叶季辰坚持。
“好吧,舅舅。”
叶季辰这才笑了,解下腰间的芙蓉花玉佩递给绮罗:“这是舅舅给你的见面礼。”
绮罗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收下来。
叶季辰觉得绮罗虽然行为有点古怪,但是说话十分有趣,没有一般世家小姐那般娇柔作态或蛮横无理,不禁也有点喜欢她。两个人一路聊到了鹿鸣小筑,绮罗依依不舍地进去。叶季辰正准备离开,绮罗又叫住他:“……舅舅,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林勋的人?”
叶季辰想想,摇了摇头。
“那个人心眼很坏,你若是遇见了,一定要离他远远的!”绮罗出言提醒。前世叶季辰跟林勋是旧识,交情还十分好,虽然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提醒叶家爹跟那个冷酷的人保持距离总没有错。反正出事的时候林勋也不会帮忙,何必浪费感情在这种人身上。
叶季辰有些莫名其妙的。林勋是谁?他只当对方是童言无忌,也没放在心上。
准备寿宴十分忙碌,郭雅心本就身子弱,不知怎么染了风寒。朱明玉连续几日不在家中,她也不好向长公主和赵阮告假,强撑着在库房里清点物品。
一阵风吹过,她踉跄了一下,手肘恰被人托住,熟悉的松香味卷入鼻中来。她抬起头,看见是朱明祁,连忙退后一些行礼:“大哥。”
“身子不舒服就去休息。”朱明祁面无表情地说,“玉簪,扶你家夫人回去。”
玉簪遵从地扶住郭雅心,郭雅心却说:“可是东西还没点完……”
朱明祁回头吩咐道:“四平,你派人帮二夫人把府库里的东西清点完毕。”
“是。”
“这下可放心了?”朱明祁说完,看了郭雅心一眼,负手离去。这一幕恰好被经过的赵阮看见。赵阮欲上前,却被李妈妈强行拉住,好说歹说地劝了回去。等回到沐春堂,赵阮大发雷霆:“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李妈妈说:“国公爷不过是扶了二夫人一下,情理上也说得过去。”
赵阮却气不过:“国公爷果然还是没有忘了那个小贱人!否则他跑到府库去干什么!”
“不气不气,横竖都是许多年的事了。现在您才是国公夫人,二夫人算什么东西?”李妈妈安慰道。
赵阮苦笑:“她算什么……她是我们国公爷心尖上的人儿!你知道国公爷为何这些年都不再画画了?我见过他画的腊雪红梅图,真是美极了,那红梅林中站着一个人,横看竖看都是郭雅心的影子。”
李妈妈暗叹口气,国公爷当年的确是坚持要娶郭家小姐的。他们亲梅竹马,才情相当,十分般配。可后来娶了自家的小姐,也纳了梅映秀和勇冠侯府的林淑瑶为妾。
赵阮的手紧紧抓着裙摆,咬牙切齿道:“他若不是为了国公府,怎么会娶我?亏我给他生儿育女,为他辛苦持家,孝敬母亲,到头来,他都不愿拿正眼看我!李妈妈,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夫人想怎么做?”
“母亲不是很喜欢皇后送的那座白玉观音吗?”赵阮的笑里藏着一丝戾气。
☆、第18章 碎玉
叶季辰住在京中的严书巷,是叶家特意给他挑的。周围住的都是备考的学子,离国子学太学也很近。四下里都是读书声,叶季辰却整日里混迹于勾栏瓦舍,玩得不亦乐乎。别的考生都是恨不得一天当做五天用,他却只是在闲暇时翻两页书,等华灯初上的时候,又出去鬼混。
绮罗听了宁溪的禀报,有些意外。父亲那么正派的人,言笑都很有章法,少年的时候居然如此不羁。
“叶姨娘是骂也骂了,也派人去看着了,但全无用处。最后只能随叶公子去了。”宁溪帮绮罗收拾衣服,又说,“刚才奴婢听徐妈妈说,国公府跟勇冠侯府的婚事,好像不成了。世子既没看上五小姐,也没看上三小姐,林姨娘急得在另寻人家呢。”
就绮罗所知,前世林勋并没有娶妻。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眼光太高谁都看不上,等年纪大了之后,又不想娶寡妇或者年轻的小姑娘,便一直独身了。
又或者他身体有什么隐疾?绮罗懒得深究,反正跟她也没有关系。
到了长公主寿宴这一日,朱明祁兄弟在门口迎客,门外车水马龙的,宾客如云而至。国公府被花团和彩绸布置一新,瞧着比新年都喜庆许多。
因为备考发解试,朱明祁的长子朱景尧只回家匆匆忙忙地向长公主磕了头,而后便回了国子学,绮罗没有见到他的面。
朱景舜今年不考试,白鹤书院的先生特准他回来小住两天。朱景禹远在应天府,但也赶了回来。这几年虽然他也在应天府,但基本住在书院,只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到绮罗的家中,一起吃顿饭或者小住两日,两个人的感情并没有多亲厚,反而因为陆云昭的关系,朱景禹很讨厌绮罗。
郭雅心束起鱼枕冠,外套绣花纹的纱质对襟衫子,两条花边自领子而下,绣着锦簇团花。她让徐妈妈给绮罗拾掇了一番,母女俩往长公主所住的松鹤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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