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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病 (泊烟)


  郭雅心道:“有劳你们费心了。”
  “哪里。都是国公爷吩咐的,我们只是照办而已。”
  郭雅心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带来的下人一起帮着去收拾东西。刚才在鉴明堂,她连眼睛都不敢抬,直到他离开了,空气里还是那股熟悉的松香味,这还是当年她亲自为他挑的。
  绮罗没看出郭雅心的异常,跑到秋千上坐下,大声叫郭雅心过去。郭雅心走过来轻轻给她推着,不敢荡得太高,怕她摔着。
  “娘,京城里是不是有一条街叫马行街?”
  “是啊。那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有天南地北的小吃……皎皎怎么知道?”郭雅心记得她从未提起过马行街,绮罗更是在应天府出生长大的,不应该知道才对。
  绮罗轻笑:“表哥跟我说的。”
  郭雅心听到绮罗提起陆云昭,便试探地问:“皎皎喜欢表哥吗?”
  “自然喜欢。”绮罗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他要是我的亲哥哥就好了。”
  郭雅心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母女俩正聊得开心,忽然一群人往院子里走过来。
  为首的一个妇人,相貌明丽,气质高贵,穿着杏红色妆花缎背子,里面白色锦衣的袖子边绣着金色花纹,藕色的拖尾十二幅裙。她扶着身边的婆子,在郭雅心母女面前站定,神情倨傲。
  “大嫂。”郭雅心敛住笑容,没想到赵阮这么快就找来了。
  赵阮上下打量着郭雅心,心里很不痛快。没想到将近十年未见,这女人非但不见老态,反而更显得风姿绰约,宛若十八岁一般。郭家的女人不愧天生就会勾人。宫里头一个郭贵妃得宠于圣前,这里一个郭雅心专房独宠,当初那位郭二小姐若是不跟人私奔,恐怕如今也是贵不可言。这些年国公爷刻意不提往事,谁知道是真的忘情了,还是情根深埋了?

☆、第11章 曾经沧海

  绮罗很明显能感受到这位伯母所表现出来的敌意。她并不知道大人之间往昔的恩怨,只是觉得这位伯母像是来示威的。
  赵阮移开目光,看了看四周,随口问道:“对这住处可还满意?”
  郭雅心柔顺地说:“让大嫂费心了,十分满意。”
  赵阮微微偏着头,似笑非笑地说:“我没费心,费心的是国公爷。不过这国公府里规矩多,你们没事不要随便乱走。这次让你们回来住,是母亲的意思。见见二爷,她的病也能好得快些。”
  绮罗不喜欢这个大伯母说话的方式,但初来乍到的,又不好当面顶撞她,只能撇了撇嘴。她听徐妈妈说过,这位大伯母是赵太师的女儿,她的亲姐姐是皇后,赵家的门楣也是贵不可言。赵太师当初拥护皇上登基有功,赵家满门都得到重用。
  赵阮看到绮罗胖胖的样子,心情没来由地好了些:“这个便是绮罗吧?听说在应天府的时候,二爷特意请了许先生来教功课,想必功课应当很好?”
  郭雅心连忙说:“这孩子功课只是一般,怕辱没了先生的盛名。跟阿碧她们自然是没法比的。”
  赵阮脸上有些得意:“女孩子不爱读书也是正常的。只不过我们国公府家教甚严,阿碧从小又聪明,现在就已经通读了《论语》和《孟子》,女先生常常夸她。”
  绮罗看到赵阮那炫耀的样子,就想起前世继母在人前夸自己的女儿贬低她的事情,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宁溪站在旁边,看到绮罗不屑的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两本书,别说是小姐,连她都能背诵还能释义,也不知道大夫人为何这么得意?可能寻常女子,读了这些就已经了不得了吧?
  这时,一个丫环从院外疾步走进来,附在赵阮耳边说了一阵。赵阮面露喜色,将走之时,回头又叮嘱郭雅心:“你们就呆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走。听见了吗?”
  郭雅心点了点头,一大群仆人簇拥着赵阮离去。
  等下人们把院子都收拾妥当,郭雅心又亲自到厨房做了一碗汤,朱明玉恰好回来了。他解下外衣给玉簪,对郭雅心说:“母亲没什么大碍,就是气结于心。皇上现正在气头上,旁人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母亲的意思是,先看看给我安排的职务,而后再想个法子帮衬大哥。对了,你猜猜我在前头看见谁了?”
  郭雅心给他和绮罗各盛了一碗汤,用笑容询问。
  “勇冠侯的世子林勋。”朱明玉叹了一声,“离京的时候看到才那么点大,现在都已经认不出来了。”
  “哐当”一声,绮罗手里的汤碗没有拿稳,汤汁洒了自己一身。
  她连忙站起来,抖了抖袖子和裙子。玉簪,徐妈妈和宁溪全都围过来,帮她擦身上的汤汁。
  郭雅心走过来拿起她的手,手背微红,不禁心疼道:“怎么这般不小心?”
  绮罗指尖微微发抖,尽量平稳地说:“爹,娘,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一下。”
  郭雅心见她神色不对,但也没有当众追问,只吩咐道:“宁溪,你拿点烫伤膏药去屋里给小姐涂一下手。”
  “是。”宁溪连忙跑去拿药箱了。
  绮罗坐在窗边,遥望夜空中的明月,心中默念着林勋的名字,久久无法平静。后来的勇冠侯,只不过是他不愿提及的一个受祖荫的爵位而已。他文能治世,武能卫国,杀伐决断,从不手软。她死的时候,他已官至西府枢密使,统领全*务,百官敬畏,权倾朝野。与素有贤名的陆宰相,并为当时两大权臣。
  她早该想到,依照朱家的门楣,这辈子还是要遇见他。
  初见他,是前世八岁的夏天。他是枢密直学士,京东西路提举刑狱公事,经过夏邑县,因与父亲是旧识,又要查案,便到家中拜访。
  记得那天,他穿了一身普通的鸦青色襕衫,黑色的登云靴,走路有风,五官深邃,眼眸中凝着霜雪,不怒自威。她有些露怯,站在父亲身边不敢看他,直到父亲要她喊他:“林叔。”
  “你读过什么书?”他的声音很低,那种沉稳厚重,有岁月打上的烙印。他周身还有一种压迫人的凌厉,让人无法顺畅地呼吸。
  她吞吞吐吐的,没有办法好好回答。父亲维护道:“林兄,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
  他却摇了摇头:“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你这样养女孩不对。”
  为了办案方便,他在她家中寄住足足两个月,家里的丫环全都神思向往,尽管他沉默寡言,身上有肃杀之气,都无法阻止那些丫头争抢着要去他身边伺候。她则是有多远便躲多远。她喜欢如父亲一般温润的谦谦君子,并不喜欢那样凌厉的人。
  有一天,她因为偷偷看书,没有照顾好年幼的弟弟,被继母严厉训斥,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忽然一道黑影压过来,她抬头的时候,他伸出的大掌里放着一方玄色的锦帕。她颤抖着伸手接过那锦帕,他便转身离去了,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后来,他便三五不时地招她去他的院子里。有时候他在,有时候他不在,就算在,也基本见不到,她可以在他的书房随意看书,不用再帮忙照顾弟弟,连继母也不敢有微词。有时候书房中会摆着好吃的糕点,或者是一壶清香的茶。他有个侍婢很擅长做这些。
  三年后他升任同知枢密院事,京东西路转运使,又到了夏邑县视察。因为官邸修葺,还是寄住在她的家中。她记得那几日家中来往着数不清的大小官吏,人人自危。
  父亲与他在正堂议事,下人本就不多,全都在那里伺候着。继母怕怠慢在偏厅等候的官员,便强迫她穿着简单的衣服去送茶水。那些人以为她是府中的丫环,多有出言不逊,甚至有几人还拉扯起来。
  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低声呼救,却没有人来帮忙。
  就在一个官员要把手伸向她胸部的时候,一股力量猛地把她拉到了身后。他狠狠甩了那官员一个巴掌,整个偏厅的官员都吓得跪在地上,看着那个高大威严的男人,脸上纷纷露出惧怕的神色。
  “同知院大人……下官……下官不知……”那官员浑身都在打颤。
  “你就这点本事?给我滚出去。”他的声音如冰棱一般,刺得在场众人都不寒而栗。
  “卑职该死!卑职知错了!”那官员连连磕头,身下一滩水渍。
  他没有理会那官员,转过身来看她一眼:“这种事找个下人来做。”然后便阔步出了屋子。
  她记得他逆光的背影是那么高大,犹如一棵树,从此牢牢地扎根在了她的心里。关于他的一切,她费劲心思地打听,字字刻入脑海里。尽管后来父亲察觉了她的心思,警告她身份和年龄的巨大差距,也无法阻止她对他的相思和爱慕。
  往后几年,他三五不时地会到她家中小住,他与父亲的关系似乎很好。每当这个时候,便是她最开心的日子。她拒绝婚事,不愿意接触任何男人,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晨起练武的英伟身姿,还有手不释卷的认真专注。
  这心思被父亲察觉,不知父亲与他说了什么,他便不再来了。她寝食难安,偷偷跑去找他,一路追着他的队伍,直至扑倒在泥地里,狼狈不堪。没想到,他竟亲自下了轿子,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拉起来,威严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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