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跟着刀疤眼,亦是一脸凶悍,苏齐徽瞥了眼他的身后,瞅见还有四五个悍匪横冲而来,若不是船身不住翻抖,他们走不稳,否则早跑到跟前。
没时间了,苏齐徽咬紧牙关,不予理会刀疤眼即将要砍向自己的长刃,背过身攥紧錾刀割向最后一根绳索。
眼见刀疤眼歪歪扭扭地挥刀冲向她爹,苏苏尖声高叫,但苏齐徽充耳不闻,只顾割着绳索。
终于靠近,刀疤眼再不迟疑,用力砍向背朝他的苏齐徽。
“爹爹——”苏苏又痛又急又惊又怒,一声呐喊拼了全身的气力,喊完便晕了过去。
苏齐徽瞅见晕倒在船中的小女儿,心揪不已,却管不了其他,兀自切着绳索。
“三爷——三爷——快走!快走!”
闻声,苏齐徽蓦地回转头,他就说怎么刀疤眼的砍刀迟迟没落下来的,原来崔大海从身后将他抱得死死,根本挥不下来。
“大海——”苏齐徽惊呼。
“三爷——快!”崔大海身形不如刀疤眼来得高大,刀疤眼不停拿手肘和小腿击打他,眼看他就要支撑不住。
这时,八字胡成功从舷木中拔出长刀,又一次朝苏齐徽砍来。
“三爷——您等什么呢,四小姐一个人——啊!”崔大海话说一半便是一声惨叫。
苏齐徽侧头瞪睛看过去,一个披头散发的海寇立在崔大海的身后,手中长刀却于他身上穿胸而过。
“崔大海——”苏齐徽高声痛唤,余光瞥见身侧八字胡欺近,再不犹疑,翻身跃船而下,垂直落入海中。
这时,又一个大浪冲来,他死死握着最后一根绳索,游到小船前,趁机飞快切断绳索,爬入船内。
没有绳索的牵扯,轻盈的小船很快就被波涛冲远,片时后,大船的影子已经模糊。
而此刻大船上更是一片混乱,达烨扑到船舷,风暴中,苏苏所在的小船瞬间已没了踪影。他抬头看看乌压压的天,再看疯狂的海浪,抿抿唇,脱掉麻衣大褂,撇开众匪,独自朝船尾奔去,掏出短刀,然后几下切断锁着逃生船的缆绳,头也不回地跃入船中。
这么一来,众匪也皆各自逃命,你争我抢剩下为数不多的逃生船,死里逃生的众船客亦加入争夺中,不少船客在争抢中丢了性命,也有几个船客凭着力气成功抢到逃生船。
大多数船客只有无能为力地待在船上,与大海一起咆哮,与大海一起翻滚,与大海一起湮没深底。
大雨还在滂沱,苏齐徽顾不及还在昏迷中的苏苏,他不停地把打进船里的海水和雨水舀出去,否则船身过重会下沉。
海上的风浪很大,小船就似一片树叶,飘起荡下,荡下飘起。
幸运的是,没多久,他就发现他们的船正在远离风暴带,头顶的云层也在慢慢变薄,暴雨渐渐歇止,但风没有怎么变小,小船仍在飞速漂移着。
而极远的前方,暴雨海浪似乎仍在肆虐。
这里风浪虽大,却不再有海水涌进,苏齐徽赶忙抱起躺在船板上不醒人事的苏苏。
“苏儿——”
苏齐徽又是掐人中,又是掐虎口,好容易唤醒了苏苏。
苏苏面色苍白,浑身冰冷,但是一睁眼看到苏齐徽的脸,她顿时恢复了些许精神:“爹爹,真的是你,爹爹,你没……没……?”
“嗯,苏儿,爹爹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苏齐徽声音禁不住有些哽咽,短短几日,数次死里逃生,折磨得他精疲力竭,却终究还是带着苏苏一道活了下来,只是崔大海……
瞅见苏齐徽面色黯然,苏苏小意探问:“爹爹,崔伯呢?他还在大船上么?”
苏齐徽垂头悲叹:“你崔伯为了救爹爹……”
剩下的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但苏苏怎会不明白?
两人静默不语,心情抑郁,两双眼睛漫无目的地在海面上游荡,直到天色黢黑。
夜幕上挂出一弯银月,距月亮极远的天际镶着数点星光。
这样安静的夜色下,大海却自顾自地玩耍,海水仍算得上汹涌,带着他们的小船不知要去何方。
月光下,苏苏的脸庞白玉无暇,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其中却尽是委屈和不甘。
在一切归于平静后,父女二人才意识到,他们拼了命地逃脱出来,只不过是跳进另一个死亡威胁当中而已。
四周尽是无边无际的海水,船中没有囤粮,撑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活活饿死。
苏齐徽转头看向苏苏,心如刀割,原先死里逃生的欣喜早被悲伤无助所覆盖,拼死抢下这艘小船,为此还平白搭上崔大海的性命,最终也仅是多苟活那么几天而已。
他握住苏苏的小手,轻轻问了句:“苏儿,你饿了吧?”
苏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她就怕饿,这一天过来滴水未进,定是饿坏了,只是她一向懂事,不愿意说而已。
闻言,苏苏转过脸,摇了摇头,红着眼圈低声咽道:“爹爹,苏儿不饿!苏儿害怕,害怕再也见不着娘亲,见不着哥哥姐姐了!爹爹,苏儿好想他们!”
听此,苏齐徽闭了闭眼,深喘一口气,极力扯出一抹笑,温言道:“苏儿,这是爹爹最后一次带你出远门,以后你就得乖乖地呆在闺中,做女儿家该做的事情!”
他的话平静柔和,就如平时一样,听不出慌张,也听不出绝望,他的眼中甚至满含笑意。
听到苏齐徽道出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苏苏先是一愣,转而意会,收回眼中的泪意,再次摇了摇头:“爹爹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为何以后苏儿不能再随您出来了?”
苏齐徽语重心长:“你娘本来就不同意我左一次右一次地带你出来,这次出门前的几日,她和我呕了好长时间的气!你娘说的没错,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老这么抛头露面的不好!”
闻言,苏苏嘟嘴:“爹爹,苏儿哪里抛头露面啦?每次我都是乔妆打扮之后才出门!别人压根就不知道我是个姑娘家!又何来抛头露面一说!”
苏齐徽蹙起眉头:“凡事都要讲个万一!万一你被居心叵测之人识破身份,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一听说要嫁人,苏苏蹭地红了脸,扭捏着嗓子嗔道:“爹爹不想带就不想带,干甚扯别的来!”
苏齐徽侧头瞅见女儿面上含羞带怯,知她已懂人事,继续道:“再说这六七年来,爹爹带着你四处跑,该见识和不该见识的,你都见识了!诺大苏家,那么多小辈,就连你两个亲哥哥我都一律不带,只带着你出来历练,你总也该晓得知足罢!”
苏苏自然非常知足,可一想到以后再没有机会到外头走动,她还是忍不住悲凉地叹口气。
倒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家乡,只是能够自由自在地行走在外,这种感觉实在太好!
倘若没有这次劫难,一切该是多么美好!
苏苏没有接话,苏齐徽也跟着静默,半晌过后,他才再次开口:“苏儿,如果这次能够重回苏家庄,不止你,连爹爹自己也不会再出远门……”
真的,只要能活着回到家……
不知在海面上飘荡了多久,苏苏渐渐沉睡!
苏齐徽起初还心事重重,到得后来,也只能认命,荡在这样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央,除了认命,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
把一切交给命运后,他反倒轻松下来,意识跟着慢慢模糊,直到沉沉地睡入梦乡。
第014章 交易
梦里,他回到了九合山,回到苏家庄,更意外地回到他最是意气风发的十二年前,回到他最疼的小女儿苏苏的诞生之日……
正是清明时节,九合山一带连日下了大大小小十几场雨,蕴含丰富养份的甘霖滋润着山林与河池,**了整个冬日的九合山一下子变得水灵,满目尽是佳木葱茏、奇花闪灼,便是空气都跟着鲜活起来。
从昨日起雨势渐歇,虽没见太阳,但至少可以出门活动,人们趁此空当上山采茶的采茶、挖笋的挖笋。
九合山,因为有六座山头绵延紧挨而得名,位于江南东路徽州辖下的九合县境内。苏家庄,便坐落在这九座山头的环拥之下。
村庄依山而建,另有一条数丈宽的牯河从村子前头经过,蜿蜒通向遥远的九合山外,于是架在河上的牯桥成了村子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渠道。
然,牯桥却不是普通的石拱桥,却像一般城门前那种可收合的闸桥。平日,牯桥都是合起的,还有专人看候。
毛大黑和毛二黑两兄弟,因为有着超出凡人的绝佳视力和听力,而被苏家庄雇来看守牯桥,算上今年的话,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足足十五个年头了。
兄弟俩一如往常的每个下午,此时正窝在四面开窗的木屋里,摆出棋枰,旁边放着刚沏好的一壶茶,悠哉游哉地下围棋。耳边奏着从未中断过的河水哗声,间或伴有远方传来的嘹亮山歌,这样依山傍水又安静闲适的生活,兄弟俩十分享受也万分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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