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文氏厉声止住她,“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二舅?咱们可是一家人,是血亲!”
“娘——”楚晚动了动身子,挣扎着坐起来,怜悯地看着文氏,“娘,我姓楚不姓文,您也是楚家的媳妇了,论起来……”犹豫片刻,似是极不情愿地道,“四妹妹、五妹妹她们跟我才是一家人。”
“你!”文氏讶然地盯着她,嘴唇因为生气而抖个不停,“你不想亲近你二舅我不勉强,可你竟把那两个贱种当亲人。真是作孽啊,我怎么生出你这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来?”话音刚落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喜鹊跟鹦哥见文氏在,都识趣了躲开了,如今听到哭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不迭地跑过来。
楚晚有气无力地说:“太太照顾我受累了,好生扶太太回去歇着。”
当着下人的面,文氏不好再斥责楚晚,可哭声却越来越大。
喜鹊等人开解了半天,又打了温水伺候文氏净过脸,才送了她回去。
楚晚坐了会儿觉得累,又躺下了,脑子里乱纷纷的,却始终睡不着。昨天的事情走马灯般又在眼前闪动。
她浸在水里,挥手向亭子里的人求救。
银安公主满脸惊讶仿佛还没从恐慌中回过神来,银平公主神情却很淡然,唇角还带着一抹笑。孙月娥则是兴奋中带着几分急切,时不时地左右张望……都是看热闹的,没有人想着拉她一把。
身上的衣服沾了水像铁块般沉重,拉着她的身子一寸一寸往下坠,她几乎就要坚持不住,水面上却突然垂下一条姜黄色的腰带,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喊,“二姐姐,抓住,二姐姐。”
五妹妹站在栏杆旁不停地挥着腰带,以便离自己近些更近些……
是她最瞧不起的五妹妹救了她。
也是这个最爱巴结讨好别人的五妹妹不惜得罪忠勤伯府与沐恩伯府,替自己找回了公道。
还是这个平常有些懦弱五妹妹,敢将上门装腔作势的忠勤伯夫人毫不犹豫地挤兑出去。
楚晚在国公府是高傲骄纵惯了的,向来只有她给别人亏吃,自己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就是楚晴不放言与孙家不共戴天,她也不想咽下这口浊气,定要寻找机会报复回去。
可自己的娘亲却……
昨天夜里贾嬷嬷就来过,跟娘亲嘀嘀咕咕半天,不外乎说要将坏事变成好事,要上赶着跟孙家和好。
她虽然烧得昏头昏脑,这番话却听得明白,只恨得牙痒痒。自己差点没了命,而贾嬷嬷却撺掇着娘亲藉此来换脸面或者好处。
倘若自己真的当场殒命,娘亲是不是也会只想着利益,想着怎么给二舅家的孩子换好处?
楚晚越想越伤心,泪无声地洇湿了枕头,到了夜间,病又似乎重了些。
卫国公刚回府就听说了此事的详细经过,感到十分满意,晚饭前特地将楚晴招到自己身边,和蔼地问:“五丫头平常喜欢做些什么,可读过书?”
楚晴受宠若惊,老老实实地回答:“除了女红就是抄经,书读得不多,就是《女戒》《女则》,还读过杜工部和李义山的诗词。”
卫国公沉吟片刻道:“女子虽然多囿于内宅,但内宅跟朝堂也有牵扯不断的联系,闲着没事多读史书,对你以后行事决断大有裨益……我记得汲古阁有套前朝大事别录,你可以读一读。”
楚晴并不十分喜欢看这些前朝旧事,但见卫国公神色殷殷,只得乖巧地答应。
徐嬷嬷听闻却非常欢喜,“国公爷说得没错,读史可以让人明智,鉴以往可以知未来。姑娘什么时候去看书,我也跟着见识见识。”
汲古阁离四房院很近,从四房院出去穿过梅林是道围墙,从月洞门穿过去,北面是苍松翠柏环绕着的楚家宗祠,南面就是三层楼高的汲古阁。
汲古阁向来只许楚家男子出入,若有女子或者外人进,需事先得了许可才成。
正好第二天明氏让人知会楚晴,说这几日便有工匠来盖厨房,让楚晴看紧门户,约束好下人。
徐嬷嬷跟楚晴一商量,厨房紧贴着院墙,还得加开一道门,进出总是不便,不如锁了门都收住到四房院去,倚水阁留了春笑,外加明氏指派的两个婆子照看着别让工匠乱看乱跑。
当下,楚晴便将日常需用物品挪了一部分到四房院,没住正房,只让杏娘把东厢房收拾出来,楚晴自个住了一间,其余众人挤在了一间。
安置停当,楚晴就带徐嬷嬷与暮夏去了汲古阁。
看门的是楚家的世仆,姓周,约莫五十多岁,方正的脸上不带一丝笑容,看到楚晴,恭敬地行个问道:“敢问姑娘在家中行几?”
楚晴侧转身只受了半个礼,道:“行五。”
周伯微微颌首,“五姑娘请进,不过下人却不能跟着,”伸手指了旁边一间小屋,“可以在那边等着,姑娘要是饮茶或是点心,也得到那里。”
楚晴看一眼徐嬷嬷,软声问道:“我只带嬷嬷上去可以吗?”
“不行!”周伯回答得极是干脆,毫无回旋余地。
“那我将楼上书籍拿到那小屋里看可以吗?”楚晴再问。
周伯目无表情地说:“可以,但看完后需得放回原处。”
“那——”楚晴还有问题要问,可察觉到徐嬷嬷轻轻拽了下自己的衣袖,只好作罢,礼貌地跟周伯道了谢。
徐嬷嬷一起到了小屋,悄声道:“周伯看着不像个好说话的,咱们头一次来别落了坏印象,回头打听下他喜好什么,等混熟了再来商议把握就大了。姑娘先上去看书吧,我们在这里等着便是。”
楚晴笑着点点头,提了裙角沿着屋子当中盘旋而上的楼梯上了二楼。
迎面是十几排高大的黑檀木书架,架子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书,干净整洁井井有条,有浓重的纸墨香气充斥着四周,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楚晴从第一排慢慢看过去,先是经史子集,然后是诗词歌赋,再就是游记杂说,分门别类地放着,丝毫不乱。
在南边临窗处放着一张长案,案前两把官帽椅,椅子上搭着半旧的墨绿色椅袱,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案边另有一高几,上面供着只梅瓶,瓶里斜插着枝疏密有致的腊梅,散发出沁人的清香。
冬日晨阳从窗户斜照进来,光柱中有浮尘舞动,使得这个肃穆静谧的空间更加沉寂了几分。
楚晴寻到想看的书在官帽椅上坐下,刚看几页便听窗外有琴声飞来,紧接着有箫声与之相和。琴声素和沉静,箫声清越空灵,琴箫相合丝丝入扣。
少顷,琴声挺,楚晴不由探身朝外看去,就看到不远处听松斋前有两人正围着茶炉对坐谈笑。
其中一人身穿白衣,气度高雅,犹如天上谪仙偶然落入尘间,正是表哥明怀远,而另一人却穿一袭玄衣,腰间佩一柄宝剑,剑柄上缀了玉佩,玉佩晃动,映射着阳光也一闪一闪地动。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齐声大笑起来,一黑一白显得分外和谐。
楚晴看呆了眼,突然黑衣人猛地转过头,目光牢牢地锁住了她……
☆、第42章
梦里那种被俯视被逼迫的感觉忽地涌上心头,楚晴愣愣地站着,一时竟忘记闪避。
几乎同时,明怀远也朝这边看过来,清俊高雅的面容上浮起悠远的微笑,又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楚晴本应该避嫌的,可想到莫名其妙出现在梦中的黑衣人,又按压不住内心的好奇。她实在是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自己会三番两次地梦见他。
合上窗扇,楚晴慢慢下了楼梯。
暮夏倒机警,蹦跳着过来问:“姑娘是要回去了?”
“先不走,出去看看,”楚晴轻声地答。
徐嬷嬷闻言将大红羽缎斗篷捧过来,将楚晴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
明怀远已行至汲古阁门前,对着楚晴温雅一笑,“五表妹在此看书?我与好友在烹茶,想借妹妹身边的下人帮我们把火生起来。”
楚晴愕然,原来他们还没有点起火来,老远看着还以为已经煮好了茶。垂眸不经意地瞧见明怀远手背上两道灰印子,雪白衣衫的襟边也沾了灰,不由莞尔。
明怀远抬手瞧了瞧,笑道:“让五表妹见笑了。”
楚晴摇头,“没有,我也不会生火……而且,丝毫无损于表哥高华的气度。”真的,即便他手上有灰尘,那也是谪仙,是沾惹了人间烟火的谪仙。
明怀远淡然一笑,“好友自瀛洲带回来冻顶乌龙,五表妹一道过来尝尝。”
楚晴没有拒绝,慢慢地跟随在明怀远身后。
及至走近,明怀远笑着给两人介绍,“这是国公府的五表妹,这是好友凌风。”
凌风扫一眼楚晴,两手交握着拱了拱,并未言语。
楚晴正要曲膝行礼,明怀远止住她,“凌风是江湖人士,不讲究这些俗礼。”说着自旁边取过一只苇草编成的蒲团,“五表妹请坐,不必拘束。”
楚晴道谢接过,拘谨地坐下,目光落在身边不远处的玄色袍摆上。
衣袍的料子叫寺绫,是用绫草织出来的,比绫罗细密贵重,但却不经洗也不经刮。袍边是用墨绿色丝线绣成的水草纹,丝线中掺杂了金线,衣袍摇晃时会有金光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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