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小丫鬟答应着把灯笼交给旁边的婆子,一路小跑回去传话儿。容昭低声叹道:“姐姐,你去了帝都城,家里就没人对我这么好了。”
容悦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拉住容昭的手捏着他的手指,低声说道:“别这么说,母亲也是很疼你的。”
“疼我?疼我就不会给我喝紫御养身汤”容悦的嘴角挂着嘲讽的轻笑。
所谓紫御养身汤是五年前叶氏专门配置了给容昭喝的,原本说是因为容昭小时候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叶氏心疼他所以花重金叫人配置了这一味汤药专门给儿子补身子。然而这其实是一味调和阴阳的汤药,男子喝了自然养身强身,然而十来岁的小姑娘家每天服用便会推迟月事初潮,女儿之身发育迟缓,长期服用甚至可使之阴阳逆转。
叶氏之所以给容昭配了这一味汤药,其目的当然不是前者,而是因为后者。
容昭其实不是容昭,而是容昭的双胞胎妹妹容惜。只是容昭一死,叶氏直接崩溃,她的陪房安氏才想出李代桃僵这个主意,只对外说病死的是二姑娘容惜,活下来的是三少爷容昭。
十多年来,容惜便顶着容昭的名头活着。起初是因为年幼无知,之后是怕母亲伤心,时间长了,她又觉得当男儿挺好,父亲母亲都宠着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跟姐姐一样学女工,可以出去骑马射箭,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可以跟军营里的兄弟们混在一起,所以当男儿比当姑娘好。
直到两年前的一天,容悦悄悄地问她是否有了月事,她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原本是个女儿身啊!怎么可能顶着男人的名头活一辈子呢?
那天,容悦悄悄地叮嘱她,每天晚上母亲叫人送去给她服用的紫御养身汤不要喝了,悄悄地倒掉。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她的亲娘叶氏每天晚上以爱的名义送来的那碗汤里大有文章。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容昭开始对毒感产生浓厚的兴趣病试着深入的研究其中的奥妙,并想方设法搜罗这世上所有有毒的东西包括药品,潜心研究不为害人,只为防身。
寒风呜咽,树梢被风压得很低。容惜身上霜白色的斗篷被吹起,彻骨的寒意袭来,她下意识的往容悦的怀里缩了缩。
“冷吧?”容悦爱怜的叹了口气,“你身体单薄,偏偏又穿这么少。”
“不冷。”容昭轻轻地摇头,“只是有点心寒。”
容悦伸出手臂揽过她的肩头,低声劝道:“别这么说。”
“我原本以为她会很着急的,可没想到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便想到自己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些……”容昭低声叹道。
容悦沉声一叹,劝道:“昭儿,你看看东院那边的气势就该知道母亲活得有多艰难。咱们的外祖只是个药商,而二娘却是皇族之后堂堂郡主啊!”
容昭又冷笑道:“说起来,还是咱们的父亲有本事,可以坐享齐人之福。”
“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容悦无奈的摇了摇头。
“姐姐,我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一些事情你不说我也能看明白的。”
“是啊,我们的惜儿十六了!”容悦不由得站住脚步,侧身看着容昭,“连个及笄礼也没办法给你过,真是委屈你了。”
胞姐的一声‘惜儿’让容昭心里涌起一阵酸楚,她动容的看着容悦,半晌方淡然笑了:“姐姐说笑了。我一个爷们儿,办什么及笄礼。”
容悦盯着容昭看了半晌,满腹话语终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最后还是跟在旁边的牧羊犬上前呜呜的叫了两声表示反抗,这姐妹二人才各自沉默着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
☆、第五回,姐妹夜话
容悦是容朔‘唯一’的女儿,她的院子就在叶氏居住的西跨院后面,西北驻军重城之内,连姑娘家的院子也少了几分情调,高高的院墙里不过栽种了两棵红柳树并一架葡萄。此时深秋,院子里花木萧索,冷风吹过,葡萄架上的叶子沙沙作响,倍觉凄凉。
大丫鬟绿云听见门响忙从里面迎上前来欠身请安:“大姑娘,三爷。”
容悦走了两步发觉容昭没跟上来,便回头催促道:“快进屋吧,外边冷。”
“姐姐院子里的这两棵红柳有十年了吧?”容昭仰着头看着繁茂的枝叶直上云霄,喃喃的问。
容悦走到容昭的身边,随着他的目光看着伸展到夜空中的枝条,轻声叹道:“是啊,那年你跟小妹一起忽然病重,母亲四处求医无果,之后还是一个云游的道士用红柳树皮研出汁来给你服下,你方捡了一条性命。因此,母亲说红柳是我们西北的吉木。你病愈之后我带着你一起在这院子里种了两棵红柳。十年过去了,当初不过指头粗的小苗居然也长成了树。”
“是啊,我曾经问过母亲,为何我跟‘小妹’同时生病,活的是我,死的是小妹。”容昭淡淡苦笑着,目光从红柳树梢收回,侧转过来看着容悦。
“母亲说怎么说?”容悦看着容昭的眼睛问。
容昭淡然轻笑,似是在说一个笑话的语气说道:“母亲说,我与小妹生在芒种日,芒种日乃花神回天的日子,是花神娘娘把小妹带走了。”
“龙凤双生饯花日,一劫一缘,亦劫亦缘。”容昭无奈而怜惜的叹道,“这原本是那道士的话,母亲不过是稍做变通告诉你罢了。当时母亲也向那道士求解,然那道士却只给了一句话:龙凤莫辩,劫缘相通。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惜儿是劫,你是缘。如今细想,或许跟随花神娘娘去了的那个才是缘,这滚滚红尘正是你的劫,也说不定呢。”
“姐姐,今天这原本属于我的一劫,你替我扛了。”容昭轻叹。
“这可不好说,你的劫,说不定就是姐姐的缘呢。”容悦轻笑道。
容昭看着她宁静淡然的神色,一时心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问:“你跟皇上走了,可让盛穹哥哥怎么办呢?他可是一片痴心都在你的身上。”
“能怎么办?”容悦缓缓地垂下头去,声音竟比寒风更萧索:“他非我族类,我与他的事情本来就不敢跟爹说。如今我落得这个结果,说不定是皆大欢喜呢。”
“姐姐……”容昭一时心痛,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我的腿都冻僵了,快进屋吧。”容悦却已经从悲伤中挣扎出来,反手拉着容昭往屋里去了。
银耳红枣加枸杞和黄糖一起炖够两个时辰,温润,香软,清甜。是女子闺中最喜欢的甜汤之一。
容昭认真的把小汤碗里的最后一口甜汤喝下去,旁边服侍的丫鬟紫岚递上帕子接过汤碗。容昭胡乱抹了一下嘴角,方问:“姐姐,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你是说平南王?”容悦问。
“他一直揪着我不放,肯定是有原因的。”容昭恨恨的说道。
容悦轻笑道:“这是自然。难道你不知道东跨院的郡主娘娘的兄长跟平南王府走的很近吗?还有,绿云告诉我,今儿一早起来,容昀就跑去了行宫,跟平南王世子在屋里嘀咕了半天,后来还是平南王叫人去催了两次他们两个才急匆匆的跟着皇上的御驾出城去了。”
容昭皱眉道:“他们如此大费周折揪着我不放,难道仅仅是想在今日的庆功宴上让我出丑,借机羞辱?”
容悦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傻瓜,你整日就知道玩儿,难道没听说封了侯爵之后会立世子吗?”
“原来他们是为了这二等侯爵的世子之位。”容昭恍然明白,却又觉得好笑。
“她虽然是郡主,可母亲却是正室大房。尤其是在父亲的心里,母亲的地位更是牢不可破。所以他们自然会以为父亲封侯之后,世子的位子十有八九是你这个嫡子的。你说,他们还能坐得住么?”容悦摇头叹道。
容昭觉得姐姐的话有道理,但依然觉得可笑,因道:“容晖和容昀不也都以嫡子的身份入了族谱?再说,他们身后有皇族做靠山呢,犯得着如此心急吗?”
“你呀,还是不了解女人的心。她以郡主之尊嫁给父亲做二房,这十八年来怕是没有一天不想着把母亲和我们都踩在脚下的。这次能让你在皇上面前出丑,让皇上亲眼看见你不过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病弱之人,对她来说好处可不止一样儿。”容悦抬手接过绿云送上来的手炉放在膝上,纤纤十指隔着棉质的帕子在手炉上取暖。
“姐姐说的是。”容昭嘴上答应着,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等会儿离了这里该去忙点什么。
“你这几天身子觉得怎么样?白天他们在比武斗勇,你又跑去哪里了?”容悦问。
容昭一门心思想事情,却没顾上容悦的话。
容悦问了两遍都不见他回答,因叹了口气把怀里的手炉交给绿云,欠身过去拍拍容昭的手臂说道:“昭儿?你想什么呢?”
容昭回神,忙道:“没什么,是有些累了。”
“瞧我!只顾着说话,忘了这都三更天了,快回去睡吧。”容悦说着,又转头吩咐绿云:“叫两个婆子打着灯,好生把三爷送回去。”
容昭忙摆手道:“不必了,想必这会儿他们也都累了。我自己走一走就回去了,何必又劳师动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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