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望舒已然早起梳洗妆扮过了,换上特制的缎面大礼服,带上三重珠帘的凤冠,凤冠上的金珠在晨曦初生的光色里明亮柞木。方才缓步从自己的闺房里出来。她生得秀美清丽,可此时礼服庄重,凤冠华贵,竟是让她显出了一丝罕见的肃穆雍容来。
王家诸人也起了个大早,一同等在厅上,看着王望舒扶着女官的手,一步一步的自自己的房中走出来,步履从容,腰身挺直。
宋氏目光定定的落在女儿尚有几分稚气的面容上,想起她少时只有猫儿似的小,雪白一团,抱在怀里的时候连哭声都是那样细小。宋氏不觉咬住牙关,忍住那涌上来的酸楚,好险才没落下眼泪,只是微微红了红眼眶。好在今日宋氏一早便叫人施了妆粉,倒也看不怎么出来。
恰在此时,王望舒扶着女官的手,抬步入了厅中。她亭亭立在厅中,先向父母拜别,神态郑重,语气温柔:“此回入宫,再不能承欢膝下。父母深恩如山,女儿此生难报万一,唯望父亲、母亲此生福寿安康......”
她说到尾端,语声微微有些哽咽,垂头郑重一拜。然后,王望舒又看了看谢晚春、王恒之等人,竭力扬起唇角,笑道:“还望哥哥嫂嫂今后能替我孝敬父母,照顾家里,望舒感激不尽。”
哪怕是谢晚春,想着王望舒方才十五就要入宫嫁给皇帝那种男人,便觉得颇有几分心酸。她认真的回看了王望舒一眼,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王望舒这才放心,她直起腰板,慢慢的看着厅中站着的亲人们,慢慢的看着,好像怎么也看不够,要把人影一点一点映入心底。
直到身边的女官柔声提醒道:“娘娘,时辰快到了。”
为着这一次立后大典,礼部忙了将近数月,什么时辰有什么仪式都标的极清楚、极明白。
王望舒冷冷看了那个女官一眼却也只是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转身抬步又往门外去。
门外的凤辇长而大,顶部和后轮皆是庄重的朱红色,辇身则是镶以金花、宝石等,宝光灼灼,深紫色的纱帘已被拉开,女官们扶着王望舒入了凤辇。
等凤辇起来了,前后护送的卫队们方才动起来,一直把王望舒所乘的凤辇送到了德辉门前,方才有人上前去扶王望舒这位新皇后下来。
德辉门下,等着的是文武百官。
帝后一同下辇登楼,从高楼上俯视其下等候许久的群臣们。而此时,皇帝自大太监林忠手上接过一个玉制的盒子,双手递与王望舒。
这是皇后的印玺,也就是常人所说的凤印。
王望舒透过凤冠垂落的珠帘,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未来的丈夫、大熙的皇帝。
皇帝今日亦是换了一身庄重的礼服,一贯冷淡散漫的神色里倒也添了几分认真严肃,颇为郑重的看着王望舒。他轻轻的唤了一声:“皇后?”
王望舒对着他微微笑了笑,垂头接过凤印,柔声道:“谢陛下。”
此时礼乐方才紧接着响起,林忠就站在后面,摊开早就写好的立后诏书,一字一句的念着,念给王望舒与皇帝听,念给楼下等着的文武百官听。
知道林忠念完立后诏书,王望舒方才起身对皇帝行了个大礼,随后与皇帝一同行完接下来的种种仪式,直到最后方才与皇帝一同乘辇回宫。
因为立后仪式繁琐,等一切结束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到夜里了。王望舒年纪小且又是娇养在闺中,穿着这么一套大礼服、戴着那么重的凤冠,一天下来,确确实实是有些累了,走路都要人扶着。
皇帝也没比王望舒轻松多少,他一贯体弱多病,一整日一套礼仪下来,面色都苍白了许多。
所以,等两人一同入了皇后所居的坤元宫,叫人卸了凤冠、龙冕等等物件,便都颇为疲惫的坐到了床榻边上,挥手把那些女官或是太监给叫下去了。
皇帝细细喘了口气,回头看了看仍旧端坐在边上的王望舒,见她似有几分忐忑,便笑了笑,与她玩笑道:“这一整日下来,朕差点就要撑不住了,可再经不起下一回了。”
王望舒闻言一怔,抬头去看皇帝。
皇帝面上神色缓和的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去握王望舒的手,认真且有恳切的道:“立后之事,朕确实是考虑良久,一直没能下定决心,直到听人提起你——你的出身、教养、品貌样样都是不差,哪怕是朕也挑不出半点的毛病,只盼着望舒你日后能做个好皇后,替朕打理好后宫,约束嫔妃宫女,让朕再无后顾之忧。”他顿了顿,柔声道,“夫妻一体,帝后同尊,朕自是盼着能与你做一世的夫妻。”
王望舒倒是不知皇帝竟能说出这般的话来,不由垂头道:“陛下厚爱,臣妾不胜惶恐。”她说完这话,微微一顿,低下头道,“要不,臣妾服侍您更衣吧?”
皇帝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伸手把床帐给放了下来,一双黑眸颇为温柔的看着王望舒。
王望舒稍稍宽心,倒也会意的伸手替皇帝解开外衣,就在两人即将坦诚相见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喧闹的人声,似是有什么人要闯进来了。
皇帝本是不大想管,可听着那声音似有些耳熟,想了想还是扬声叫人进来了。王望舒就坐在床榻里边,悄悄往外看了一眼,不一会儿就见着两个女官和太监压着一个穿着黄衣绿裙的宫人进来了。
皇帝看了眼,觉得有些眼熟,不由道:“......你是容贵妃宫里的那个......”容贵妃宫中宫人甚多,皇帝自然也一时想不起这么一个小宫人的名字。
那宫人一见着皇帝便立刻跪倒在了地上,满脸都是急出来的眼泪,连连磕头道:“陛下,求您救救娘娘吧,她从早上起便觉得腹中不大好,可娘娘又不愿叫太医过来......”那宫人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哭着求道,“求陛下去看看吧,奴才实在是担心娘娘会出事,这才偷跑来求见陛下的。”
皇帝一听是容贵妃出了事,自然也是颇为焦虑,只是顾着边上还有新来的皇后王望舒在,自然也不好表现得太偏心,这才蹙眉应道:“既是肚子不舒服,自然该去寻太医,找朕又有什么用?”
那宫人只是嘤嘤哭着,不断地磕着头道:“求陛下开恩去看看娘娘吧,倘有个万一......”
皇帝被说得心中一乱,想起容贵妃和她腹中的孩子,更是不免担忧起来。他有些坐不住了,不由自主的抬头去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王望舒。
只这一眼,王望舒便不觉冷了心——她知道:皇帝必是被这宫人说动了心想要去见容贵妃。王望舒面上不变,嘴上却立刻应道:“既如此,我与陛下一同去看看贵妃吧。”
皇帝顿感欣慰,只是口上仍旧推脱了一句:“不急,朕一个人去便好了,你在这儿略等一等,朕去去就回。”
王望舒见皇帝连推脱都没有的,更觉寒了心,只是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只能认真道:“容贵妃腹中的乃是龙嗣,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日后必也要叫我一声‘母后’的。于情于理,我都该与陛下一同去看看才是。”
皇帝听到这般入情入理的话,顿觉这位皇后贤德,不免更添了几分愧疚,握紧了王望舒的手道:“朕就知道,朕没看错人。”
皇帝生来体弱,双手微微有些发凉,握住王望舒的时候,王望舒仿佛觉得被一条蛇给缠住了一般,说不出的恶心。她忍了忍,对着皇帝笑了笑:“贵妃怕是正等着呢,陛下还是不要耽搁了。”
此言一出,皇帝自是颔首应声。
左右伺候的宫人皆是训练有素,不一会儿就上前替皇帝与王望舒更完衣,备好坐辇。
临出殿门前,王望舒忽而转头看了看那个从容贵妃宫里跑来报信的宫人。她不过十五岁,容貌还未完全展开,可站在门边神色不动时却自有一番威严。王望舒淡淡笑了笑,柔和的声音里却透出一股子令人难以忽视的力道:“你虽一心为主,但到底是擅闯皇后寝宫,此乃是重罪,按理该罚。这样吧,今日就杖五十。”
那宫人本以为今日事成能从容贵妃手底下得些好处,本是万无一失的,没想到王望舒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还未来及的等她大声讨饶,边上伶俐的女官已堵了她的嘴,拉下去行杖刑了。
杖五十,不算重,至少打不出人命来,若是行刑的人和那宫人有些交情暗地里松松手,说不得养一两日就能好。任谁来说,都不能说王望舒罚的重。可是无论如何,这宫人的脸面今夜里怕是都要被彻底打掉了。
余下的宫人看着那下场皆是垂首凛然,大气也不敢出,暗自在心里想着:这位新皇后果真是世家嫡女出身,行事大有章法,日后宫里头说不得要变天呢。
王望舒轻描淡写的把人处置了,转头却又与皇帝玩笑道:“陛下就是宽容太过,这才纵得一个个都不知规矩。”
皇帝心里惦记着容贵妃和容贵妃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没空计较一个宫人的事情,闻言也不过略点了点头:“皇后说得对,这些人是该教训教训了,日后你自看着办就是了。”说罢,他便颇有些焦急的拉着王望舒上了辇车,直接便往容贵妃的寝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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