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是没认出我来,还是那时候你没重生?我与你的初次重逢,是在十一年前万隆山的普静庵。”魏眠曦语气微嘲。
“普静庵?你是霍引背着的那个人?”她只记得普静庵是她与霍引初识之地。
“他的事,你倒记得清楚。”魏眠曦倦然道,“我和他当时都在追捕莫罗,知道莫罗是谁吧?”
俞眉远点点头,这名字她当然记得。
“莫罗从关外进京,一路犯下强奸罪数起,我那时才从师门学成下山,奉命抓他。莫罗此人狡猾多端,极难追踪,为了抓他,我布下陷阱,设了诱饵,骗他出现。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抓到他,反而被他打伤,叫霍引救下。”
说起来,霍引对他还有救命之恩。
“这和杨姐姐……”她有些疑惑,却转眼想通,“杨姐姐就是你的诱饵?”
“是啊。抓捕失败,我没能救下她,致她名节受累,为家族厌弃,被家人逼着自尽。没想到,霍引把她给救了。”魏眠曦倦得闭了眼,不去看她表情。
俞眉远停了手上所有动作,眼神一凉。
难怪……在酒馆里听到邻桌的对话她有那样的反应;难怪她整日说自己配不上霍引……
原来,不是杨如心觉得自己比他大了五岁,而是其中有另有隐情。这样的事,换成任何一个女人,都是难以走出的桎梏吧?俞眉远忽然觉得自己太天真也太自负。
“那你该死。”她淡道。
魏眠曦早知会得到这答案,只是习惯性勾勾唇,道:“你上辈子也这么说过,说我是不择手段的恶魔。”
这些话,他已经听腻了,不想辩解。
“难道不是吗?”俞眉远反问他。
魏眠曦没再出声,脸上的笑有些僵。
俞眉远觉得奇怪,便上前一看,这才发现他满额是汗,呼吸急促,脸如薄纸,已经晕去。
“魏眠曦?”她大惊,蹲到他身前,拍拍他的脸。
他依旧没反应。
“大夫呢?还没来?”俞眉远急起,转头喝道。
魏眠曦不能死在这里,他若是死了,朝廷必要追责,魏家军也不会放过他们,到时候不止杨如心,整个云谷与今日这些押镖的人都要遭殃。
……
大夫天黑时分才赶到,魏眠曦早就烧浑身滚烫。俞眉远无法,只能不断用湿布替他降温,期间霍引过来了一趟,却被邓维拦在了帐篷外不让进来,俞眉远只隔得远远朝他点头,叫他放心。霍引便也不走,只坐在离帐篷前面的树上,隔着这段距离守着,瞧她在魏眠曦身边忙前忙后。
“伤口包得没什么问题,就是这烧……一会你们找人随我回去抓药,这烧明天要能退下,便无妨,若明日还这般高,风邪入体,恐难……”大夫在帐篷口与俞眉远和邓维低声道。
俞眉远见到大夫时松下的心,瞬间又提起,邓维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致。
“有劳大夫了。邓维,你遣人跟大夫去取药吧,快去快回。”俞眉远捏了把眉心道。
邓维冷哼一声,道:“我已找人送信去最近的哨所,你们最好保佑将军无碍,否则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他说完掀帘出了帐篷,帐里又只剩她与魏眠曦两人。
魏眠曦人事不醒,俞眉远坐到他身边,帐里豆大的火苗晃动着,照着他苍白的脸。
“阿远……”他唇嗡动。
她以为他醒了,低头看时只见他紧闭的眼。梦话呓语而已,叫的是她的名字。她起身倒了杯水,用汤匙喂至他唇边,可他咬紧了牙关,上齿轻叩下齿,发出颤抖的声音,水喂不进去,全沿着唇流下。
他身上很烫,人却起了寒战。
她无计可施,只能拿帕子拭他的唇。
指尖带着暖意,像垂死者的稻草,魏眠曦倏地抓住她的手,仍是呓语:“冷。阿远……你也冷么……”
那一世,他为大安朝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可最后也难逃功高盖主,被人毒杀席间的结局。没有人会对他手下留情,除了杀戮,他的生命里似乎什么都没留下,就连最后这点温度都弃他而去。
那时他方知,这世上有个人能全心全意待你,是件多幸福的事。
俞眉远抽回手,转开头不再看他。
如果一段感情要用生离死别才能叫人明白何谓爱,那她情愿不要。如若活着不能好好珍守,却道死后如何悔之伤之,又有何用那一世她爱过他,已经够了。
老天爷再公平不过,上辈子她求而不得,这辈子他求而不得,不过如此。
……
这是个难熬的夜。
跟去抓药的人深夜方回,生火煎药又折腾了一阵子,喂他喝药也是件辛苦事,两个男人架起魏眠曦,俞眉远捏开他的嘴,才将药强灌进他口中。
大夫交代,这药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吃一次,连服三次。
这一夜,俞眉远彻夜未眠。
天明时分,魏眠曦的烧终于退了,俞眉远已筋疲力尽。帐中烛已燃尽,薄光透进,魏眠曦缓缓睁眼,见到曲膝坐在帐中的她。她双手环膝,将脑袋搁在膝头,正睡着。
帐中凌乱,铜盆巾帕随意搁着,药碗水囊等物散放满地,空气里浮着淡淡的血腥味与药味,他想起昨夜迷迷糊糊里总有只手在自己额上脸上贴着,妥帖照顾着,原来竟是她。
哪怕知道她为何留下,他仍是心头一暖,似冰冻三尺的寒冬照来的一丝阳光。
他悄悄坐起,伸手往她发间抚去。
俞眉远并未睡沉,一有点动静她立刻醒来。
魏眠曦只能缩回手。
“你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他开口,声音含了砂似的嘶哑。
“我无碍。你要喝水吗?”她揉揉眼,探手倒水。
魏眠曦俯身按住她的手腕,她如被蜂蛰了般甩开。
“这里不用你照顾,你快回去。”他不以为意,只是阻止她倒水,“如果你是担心我会追究此事,那你大可放心,我答应你,绝不追究。”
俞眉远不太相信他。
“就算我欠她的,不过别再有下次了。”他按按自己胸口,一坐直身体,背就发疼。
“我会转达。”她只转达,至于杨如心还想不想报仇,她做不了主。将水囊放下,她又道,“药还剩一帖,早上记得喝了,下午再请大夫过来看看,给你开帖新的。我一会再送瓶伤药给你,你让你替你换药吧。”
叮嘱几句她走出帐篷,清新空气扑面而来,解了一夜烦闷,她忽觉乏力。霍引从对面树上跃下,他在树上坐了一夜。
“他怎样了?”他迎面而来。
“昨晚发了一夜烧,今晨才退。大夫只说烧能退便好说,别的等今日他看过再说。”俞眉远一边踱着步,一边说话,“你不用担心,他答应我不追究此事。”
“不追究?”霍引狐疑,魏眠曦从来都不是宽容的人,“你与他……”
“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你别猜了。”俞眉远打了个哈欠,“只不过他这模样,恐怕要耽搁几天了。”
“我知道,已经吩咐下去在这里多呆几日,等他无碍了给他雇辆马车。”霍引早做了安排。
“嗯。杨姐姐呢?”俞眉远又问。
“在马车里呆了一夜,青娆正陪着她。”霍引见她不问原因,便道,“她的事……”
“魏眠曦告诉我了。”俞眉远叹口气,转头望向他,“小霍哥哥,你……算了,没事。”
欲言又止。
本想要他多陪陪杨如心,只是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杨如心的伤口,可不是一个完美的妆容或几声赞美就能治好的,若杨如心走不出来,旁人的推波助澜只会雪上加霜。
她以为只是区区五岁之差的问题,不料竟是这么深的痛。
而同样的痛,她曾经受过,便明白,有些痛只能靠时间遗忘,永远无法抚平。
……
“我回来了。”回到自己的马车前,她招呼了一句,掀帘进去。
青娆见到她如获大赦,忙扑过来:“姑娘,你没事吗?霍大哥说你留在魏将军那边帮忙,什么忙能要你帮一夜?担心死我了。”
“没事。我有些累,你帮我打点水来我洗漱。”俞眉远安抚一句,目光转到杨如心身上。
杨如心正面无表情趴在窗口发呆,整个人僵得如同石像。
“杨姐姐。”青娆离开,俞眉远才开口唤她。
“魏眠曦没事了吧?”杨如心一动不动地问道。
“目前看来无碍。”俞眉远往里挪了挪,坐到她身边,见到她神色一松,便料她也已牵挂了一夜。
“抱歉,连累你们了。”她头往下,搁到自己手臂上,声音闷闷传出。
俞眉远伸手拍拍她望头:“没事,已经解决了,你别多想。”
“呵……我拜入我师父门下时,曾立誓行医济世,尽一切能力救人,可昨天我竟杀人。师父常说,医者仁心,眼中当只有生命,不论好坏对错,须一视同人,但我没能做到。”她掩了脸轻道。
“杨姐姐,想不想喝酒?”俞眉远揽过她肩头,忽道。
“喝酒?”杨如心转头疑惑,“小霍不许喝酒。”
“循规蹈矩的人生活久了,偶尔也不守规矩一次,没什么。咱们是人,又不是画上的菩萨。”俞眉远不多劝她,只从自己车厢角落的小箱里翻了坛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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