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漫怒气堵在喉间,阔步行至张变跟前抬脚就是照着胸口狠狠的一踹,十二分的力道让张变趴伏在地滑行了一些距离。
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又被张变仓惶的咽下,引得一阵呛咳。张变捂着胸口艰难的又跪好,“父亲……”
狠狠的一巴掌将张变的头打偏,视线黑了会又渐渐清晰,身后结痂的鞭伤悉数开裂,温热沾湿里衣,寒风一吹没一会便也就冷却了,真冷。
“你配叫我父亲吗?”安漫俯瞰着张变,咬牙切齿道。
张变垂下头,将嘴角的血擦拭干净才抬起头来,“王爷,张变只是想王爷放下不甘仇恨……”
安漫粗暴的打断张变道:“安度晚年是吗?我的妻儿死在十九年前的战争中,我辛苦筑起的势力一朝瓦解,你叫我不要不甘不要仇恨?”
张变突然昂首与安漫对视:“王爷,安子懿的母亲是响彻八方的景苒公主,他父亲是名震四海的平成王爷,您觉得安子懿是省油的灯?将近十九年来的残忍苛责,他还不是走过来了,更何况平成王从未将他当成一个奴隶来打磨,那与生俱来的品质岂能磨灭掉?”
“怎么,投奔那罪子后便替他说话了?你的意思是我最好躲起来?”
张变的眼眶微红,父亲你怎么就不明白啊,“张变只是希望王爷能好好活着。”随后又朝安漫磕了个头,努力站直身躯,正想要离开,安曼折了支枯枝,“跪下!”
张变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树枝快速的抽在膝盖上,膝盖一屈狠狠砸在了石子甬道上。安漫面上阴晴不定,眼里却仿佛能喷出火来,“既然如此,我岂能将我培养十二年的棋子送给安子懿?”语罢挥舞着手中的树枝毫无章法的抽着张变满是伤的背脊。
“凌云王,他既然不是你的儿子了,你又凭什么打他?”
安漫将染血的树枝随意掷在地上,转向站在阴暗处的人,深吸口气缓下载怒的情绪,踏入阴暗处,与安子懿面对面,嘴里刻薄讽刺道:“在哪都是颗棋子,好好利用这颗棋子。”这话不知是说给子懿还是说给张变听的,说完便错身离去。
灼痛的感觉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张变不想子懿看笑话偏生站不起来,以手撑地才发现自己的膝盖下有血色在石子上洇开,不知是石子太锋利还是跪下去时跪得太重了。
子懿一身玄色衣衫出现在张变面前,扶起张变看也没看突然道:“张变,你哭了。”
张变垂着头低低道:“没有。”
安漫背手站在拐角处。每逢除夕过年,夜深了,王府里没有往来兵将官吏的时候,那孩子才会蹦蹦跳跳到他面前行长辈大礼给他拜年。当年说要认他做儿子,不过是看在他年岁不小已懂事,怕将来不好掌控想增加他的羁绊罢了。
待两人离去,安漫才踱回房中,枯坐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子懿架着张变,张变脸色着实不好。“你可还行?”
张变疼得嘶嘶的抽着气,可表情却很悠哉,起码有心情有功夫扯淡,“你看我还好吗?我一会要泡个澡,一身的黏汗……”
“没事就好。”看张变还有心思胡扯,子懿不与他搭理,只架着他继续走。
“我没事,可你呢?”
子懿疑惑:“我?”他又没挨打。
“你呢?”张变契而不舍的问道。
子懿不言,张变凄然一笑低叹道:“安子懿啊,你才是最有事的那个。痛也不说,苦也不诉。”
子懿沉默的望向远处,思绪悠远深邃,眉宇间溢出的宁静带着股坚毅,半晌后才轻轻说道:“我没事。”
张变盯着子懿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幽深的双眸,隐约能看到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可他怎么听不懂子懿的话。
第94章
戎马倥偬,眨眼便春临大地,冰雪齐尽消融。泊河上战事连绵不断,两军相互僵持不进。
春分时节,细雨密密匝匝,天地蒙在一层朦胧中,似雾如纱。夏祁对峙,又碍于视野失佳而得片刻宁静。可是一直维持这样的对峙局面于夏国实属不妥,且不说耗费国本,单说祁国背后临海无忧,而夏国背后还有虎视眈眈的梁吴两国,一旦西面爆发大型战事就必须调兵,东面势弱祁国必定趁虚而入,届时战事定应接不暇,难以顾全。
泊河东岸,祁军统帅何普与安晟一般年纪,少时曾与安晟在关谷向当世名师道子习过兵学,两人布阵行兵基本师出一系,又曾是好友彼此多有了解,熟悉对方的用兵之道,加之夏国士兵多为陆兵不谙水战,这也便是为何祁国十万兵众能与夏国二十万大军持久抗衡的原因。
两人基本能猜出彼此的想法,派出的小部队偷袭基本会因为双方的预判而没有作用,来硬的何普便会龟缩东边河岸放箭拒之,还会站在望塔上大吼,“嘿!大名鼎鼎的平成王,我今个就是要耗着你拖着你!”
明摆的挑衅,安晟站在船甲上冷目灼灼,面上隐怒。安晟何尝不明白何普的想法,何普便是想拖着他的军队,待西边烽火狼烟起,便钻这个空子,与梁吴夹击。
祁国为何突然为了个不值钱的公主与夏国开战,原来是何普投靠了祁国,看样子何普还怂恿了祁皇。
以前在跟道子学习的时候何普就总是输给他,何普这个人向来心高傲上,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心有不甘想要一较高下。但也不得不说,何普不仅长进了,而且似乎对他还暗中观察研究了许久。
安晟比谁都清楚不能再耗下去了,否则这样相互鏖战最后便会以夏国失败告终。
往来拉锯战太久,安晟终是被昭明帝召回了宇都。
偌大的广阳殿里只有金龙宝座上的安繁和殿下站着的安晟。两兄弟静默许久,安繁一身简服从玉阶缓步行下,站在了安晟面前。
安晟面色肃穆,东面泊河战事焦灼却还连续三道诏书把他急急召回,“不知陛下急召臣弟回来有何要事?”
安繁拍了拍安晟的肩膀,因是急着赶回来,安晟一身铠甲戎装未卸覆满风尘,安繁觉得有些扎手遂又道:“你虽未有败仗却一直攻不过江,这样的拉锯战消耗实在大,更何况我们背后还有梁吴两国,这么拖着不好。”
安晟剑眉单挑,就为这事?陆军如何在江河上与水军打,就如水将在陆地上难以同骑将争锋一般,他可谓是尽力了。“微臣有负重托。”说的是致歉的话却没有致歉的意。
安繁笑道:“怎么会,我估计若不是平成王镇守祁国怕早已过江了。”
安晟略有不耐,二十万大军驻还扎在东面泊河,祁军随时都会来犯,他现在哪有空寒暄。
安繁旋而归位,沉重道:“梁国如今趁机进犯,西面战况亦不乐观。”看安晟不耐安繁微扬下颔笑道:“平成王也不需要不耐,我已经派人去暂代你的位置,你无需忧心东面战事。”
直接将他这个主帅换下简直是打安晟的脸,安晟蹙了下眉头却面色不改,一甩战袍道:“臣弟不认为夏国有谁能接此大任。”他不是不能赢,只是他顾虑得太多,放不开手脚。
安繁手肘靠在扶手上,转着拇指上的玉龙扳指,颇有深意的望了眼安晟才悠悠道:“千金难抵一名将,朕让镇北将军为主帅再领十万军马与东面二十万大军一同东征。”
安晟微睁凤目,大步迈前,仿佛脚踏狂涛,朝安繁拱手作揖,洪声问道:“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既镇北将军有此意志,平成王何不给小辈一个机会?朕相信镇北将军很快便能拿下祁国疆土。”
安晟攥紧拳头,安繁为何突然如此重用子懿,而且已经料到他断不会答应,所以连续下旨将他召回都城把他调离军营,让他脱离与祁国斡旋着的战局逼着他答应吗?他当初不让子懿参战,是不想子懿搅入这国事之中。表面看来夏国除了战争风平浪静,但他知道暗涌波涛,随时都会被权利的漩涡吞噬。
安晟还想继续说什么,安繁打住安晟的话道:“平成王这几个月劳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吧。”
安晟眉头深锁,是谁在纵横捭阖?
子懿微阖着眼眸,手中摩挲的那枚白玉。张变从地势沙盘上抽出视线,话语随意,眼中仿佛永远带笑意:“主帅,末将分析了半日你可听进?”
“你说了,祁国防守无懈可击。”
张变被噎,他分析了半天,就被子懿用四个字概括了。“这烫山芋也不知道你为何要接下。”又回望了沙盘嘀咕道:“多难打的仗啊,能打过去五年前我就打过去了。”
“我知道了,传令下去,中军帐内点将。”
张变不可置信的看着子懿,敢情他白说了半天?“这怎么打?那些老将会服你吗?”
“直接打。”子懿从容淡定的看着张变,若不是张变跟随安漫镇守东面十余年了解祁国,他看安子懿那笃定的眼神差点就以为他有计策了,结果安子懿来一句直接打让他直翻白眼。
“这么直接出击?这简直就是硬碰!”
子懿不再理会张变,唤帐外的士兵下去传令。
众将列立两旁,一干老将脸上更是各种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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