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两颊微红,睫毛上沾着冬日的雾气凝聚成的点点水珠,张士钊忽然想到古诗里的盈盈一汪秋水,晨光透出的红霞,不浓不淡地点缀在瞳孔上,那双眼睛,像一副大家手下的冬雪初晴山水画。
“噗”地一声,树下的箩筐应声而下,“哎呀,好像抓到了两只!”
东窗旁的人,忍不住雀跃。
苏清蕙直觉地右转,便见到了立在院门口的张士钊,嘴角的笑意瞬间僵硬。
寒风凛肃,张士钊的头发上氤氲着一层水雾,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像是不染纤尘的翩翩佳公子。
两人对望一眼,张士钊忽地开口道:“冬日寒气重,不若我请几位同僚一起过来烤鹿肉,夫人意下如何?”
张士钊的声音里有些微的颤抖。
苏清蕙转了转手上的绳子,树枝上的雪在寒风中一点点地飘落下来,箩筐里罩着的两只鸟儿在里头扑腾着翅膀。
“好,夫君若有意,我提前让管家安排好!”
苏清蕙说完这句,对着张士钊微微颔首,便对白芷道:“外头寒气重,窗关了吧!”
张士钊意兴阑珊,干脆找程修喝两壶!
晴了一日,雪水融化了许多,到晚间,又薄薄地结了一层冰,苏清蕙左手抱着暖炉看白芷提着食盒进屋子来,笑道:“你和我一块儿用吧!我一人也索然无味!”
白芷点头,摆好了苏清蕙的饭菜后,夹了一点坐在绣凳上一点点地扒饭,苏清蕙无奈,分了两碟菜给她。
收拾碗筷的时候,白芷想起来似的,对苏清蕙道:“夫人,刚奴婢在厨房里听说,老爷今日和程校尉一起去剿匪了,像是去的比较远,怕是得有几天才回来!”
苏清蕙奇了一下,“这不是程校尉的活吗?他怎么去了?”
白芷笑道:“许是觉得新鲜,想去看看吧!”
苏清蕙闻言笑笑不语,该是闹得严重了些,才使张士钊也不能安心地稳坐后方。
前头的事儿,苏清蕙并不感兴趣,她的胳膊和腿还没好,只能窝在府里,伤的是右手,却是连提笔作画也是不能够的。
一连晴了两天,枝桠上的雪都化完了,苏清蕙罩了十七只麻谷,留了两只看着机灵的,养在笼子里,其他的都让白芷送给老管家下酒了。
这一夜里,苏清蕙睡的燥热,只觉得要喝水,却一只醒不来,心里知道怕是魇住了。
却忽地被白芷推醒,“夫人,夫人,快醒醒,起火了,起火了!”
苏清蕙倏地惊醒,睁眼却见火势已经蔓延到窗户上,晴了两天,窗柩极易燃着,苏清蕙赶紧起来,屋外却传来男子粗犷的声音,吓得两人浑身一激灵!
白芷本能地将苏清蕙护在身后,门外显然便是纵火的,白芷一咬牙,将苏清蕙扶着,一步一步地往门口挪。
外头的人见里头有人出来,传来爽笑声,苏清蕙头皮一阵发麻,刚到门口,外头忽然射过来一只带着火星的箭羽。
白芷努力稳住心神,对苏清蕙道:“夫人,暂且出不得,奴婢先去把这些贼人杀了,再来救你!”
苏清蕙隐约见约有四五人,有些心冷地道:“算了白芷,你一个姑娘家,外头都是有身手的,我腿脚不便,就留在这屋里吧,你自个走吧,要是有人来救,是我命大,不然,不能白添了你一条命!”
白芷没有吱声,挑了门边倚着的扫帚便冲了出去,苏清蕙略略诧异,她都不知道,白芷竟也有些功夫的底子。
也许是半柱香的功夫,也许是一刻,那短短的须臾,在苏清蕙往后的记忆里一直犹如一辈子那么长。
火势越来越旺,那些人将箭羽主要集中在西院,显然是之前便打听好的,白芷心下狂躁不已,再这般下去,就算她最后杀死了这几个,主子也得葬身火海了!
眼看火已经燎起了整间屋子,门口挡风的厚实的布帘正烧的噼里啪啦,上头的珠子滴在地上像是砸在白芷的心脏上,一下又一下!
当官兵冲进来的时候,白芷猛踢开身前的大汉,也不管踢出去的一脚是不是有刀,脚上的倏痛白芷尚来不及感知,便一头扎进了火屋里,苏清蕙躲在房间的一空地上,已经被烟熏得有些神志不清。
“夫人,夫人,白芷一定会救你出去!”
白芷将苏清蕙整个人倚在她肩上,试图带着她出去,没走两步,苏清蕙觉得自个整个人好像飞了起来。
“轰”一声,白芷将她甩了出来,房上的大梁掉了下来,砸中了白芷,苏清蕙飞离的那一刻,她看见了白芷的眼睛,闪着火光。
顷刻间,整个屋子塌了。
苏清蕙碰地的瞬间,震得整个左半边身子都木了。
“清蕙!清蕙!”
苏清蕙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程修,衣袍上沾了许多血迹,瞳孔要裂出来似的。
第142章 番外五
程修是跟着匪寇一路追过来的,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张士钊和他在树林里熬了两夜,那边匪寇大队人马一歼灭,就病来如山倒,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张士钊和程修都以为,这一帮逃窜的匪寇只是要混到城里来,掩人耳目罢了,并没想到会直接冲着张府来。
张士钊是在第二日到的城里,张府东院儿已经化作了废墟,西院儿还遥遥地立着,茉儿和小杨氏昨晚在各自屋里不敢出来,躲过了一劫,老管家伤了一条腿。
张士钊风寒猛地入体,又惊闻府中出事,纵然病的头重脚轻,还是要来看一眼躺在床上未醒的苏清蕙。
她的胳膊、腿都上了绷带,整个人像蚕蛹一样,眉目凄惶,该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
昔日倔强清冷的模样再不复见,张士钊忽地就红了眼眶,他在前头立了功,却连累她受此灾祸。
程修不期然望见张士钊眼眶泛红,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士钊兄,大夫说嫂夫人只是伤了些筋骨,养些时日便好了!”
张士钊定定地看着程修摇头,“子休,真是对不住你,我厚着脸皮从你那讨要了白芷来,没想到却……”
张士钊得知程修手下有会拳脚的女子,特地讨要了一个过来,放在苏清蕙身边,说是看顾苏清蕙,有时,也是眼线,没想到,这丫鬟真的舍命救了苏清蕙。
程修默然,白芷是他向管三先生要的,是管三先生培养了多年的,此番,管三先生怕是会动怒!
“噗通”一声,张士钊整个人忽地向后仰去,程修尚未反应过来,忙大声喊大夫。
老大夫把了脉,颔首叹息道:“本是一两副药便好的,现今,老夫,先开两服药熬熬,明日再看看!”
“大夫,我的病怎么了?”张士钊醒转过来,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不就是伤寒吗?怎么老大夫一脸颓丧。
“大人呀,你是风寒侵体,可这来势凶猛,你又急怒攻心,若再不好好调理,老夫也就无能为力了!”老大夫说着到窗前的桌子上研磨提笔写了一张方子。
一旁的程修也怔了怔,见张士钊目里有些不置信,宽慰道:“士钊兄这几日安心养身子,有什么事吩咐兄弟我做便好了!”
张士钊有些感激地看向程修,“为兄这般境地,也不和子休客气,还托子休多为看顾一些了!”
他和程修也相处了些日子,平日里常一起喝酒,对程修的为人也有几分信重,这次,苏清蕙还是多亏程修的手下舍命相救才得以脱离火海,现在,他夫妻二人双双有恙,张士钊也不和程修客气。
苏清蕙睡了两天都没有醒来,程修让人每天给她喂水喂药,可是睡梦中的苏清蕙并不配合,常常脖子上都是药汁水迹。
程修问老大夫,老大夫也只说:“自己不想醒,老夫也无能为力!”
程修听到这话,心里有些沉重,他和张士钊作了一段时间的酒友,也趁张士钊酒意朦胧的时候,套过几次话,对她夫妻二人的生活,有大致的了解。
“苏清蕙,你还这样年轻,以后的路,谁又能说得清呢,睡过去,就什么也没了!”
程修像是呢喃,又像是呼唤。
当日,程修便让人在苏清蕙的房间里插了梅花,放了两只麻谷,她和白芷捕的那两只也葬身在了火海里。
这边苏清蕙没醒,那边,张士钊的风寒越来越严重,夜里开始盗汗。
程修将那批匪寇交给刘副将军,请了几日假在家里照看张士钊夫妻二人,将管三先生那边的大夫都拉了过来。
这一夜,又下雪了,雪花轻轻洒洒地飘在地上,没一会儿便融化了,程修做莽夫惯了,今夜却忽地起了点伤怀,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接近张士钊?
是因为苏清蕙是他叔祖母的关门弟子,还是他们初来蜀地,他在城门远远的一瞥,那个像三月桃花一样柔美的女子,有一双清凌凌地眼睛,又黑又亮,像春天水田里刚刚脱胎的小蝌蚪,又像无数个守着山头堵截匪寇的夜里,天空上或明或暗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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