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嗤一声,男人一步步走到那个狼狈的田山跟前。居高临下:“新兵入伍之时,所有士兵都签的新兵志,你还记得否?你们还记得否”
他没有大吼,陈述的声音却有如暮鼓晨钟,敲击在人脑中心中:“舍小家顾大家,此为第一条也是至重一条,为一己之私对同袍动手,为染病家人妨碍抗击瘟疫之大事,违抗军纪,理当问斩,我琅晟所做一切,有法而依,有令而行,不知还有何人有所异议,一并说出来!”
寒风凛冽,无人敢开口说话,田山还狼狈的滚在那里,先前被斩首的十几个士兵的尸体还躺在那里,那一把凛然长枪还握在琅晟的手中。
“呵”
琅晟轻笑一声,里面包含的情绪让人心底发颤,他望着田山,淡淡的一声:“田山以下犯上,扰乱军心,质疑军令,不尊军法,开除军籍,永不录用!”
长枪扔在了地上,转身大步离去。
那大步而行的背影。带着一种莫名的寂寥与孤独。
许倾落下意识的要跟上,一个人拦在她的面前,迦叶的面上没了那伪装的笑容,压低了声音:“方才是你暗算我?好手段!”
琅晟转身的一刻,迦叶又能够动了,那样莫名被制,那一股异香,还有许倾落的眼神,许倾落的身份实在不由的他不多想。
“比起迦叶副将暗算将军之位,小女子手段还差了许多。”
许倾落面对迦叶那兴师问罪似的态度,微微挑唇,笑的讽刺:“迦叶副将以后还要小心一些,夜路走多了总能够遇到鬼,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可诱之以利,迦叶副将将这一点做的是炉火纯青呢。”
许倾落追上了琅晟的脚步,然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男人掌心有些寒凉,有别于往日的温热。
她更加握紧了自己的五指,不多言一句,却是全心的支持。
迦叶望着琅晟和许倾落并肩离去的背影,眼中渐渐的全是狠辣,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迦叶跟了我五年。”
琅晟突然道。
许倾落没有出声,她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倾听。
“四年前沙漠奔袭,千里跋涉,我攻破敌酋大帐之时,是迦叶为我挡了一箭。”
“三年前我被困敌阵,身中数箭之时,是迦叶将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
“两年前......”
琅晟的声音越来越沉,许倾落突然转头,指尖按住了他的唇:“你只说迦叶对你如何,那我今日且问你,你又救了迦叶多少次?”
军中袍泽之谊,从来都是生死相托,曾经的迦叶也许为琅晟做了许多,也确实救过他,可是许倾落更加相信琅晟对待自己相信的手下,定然也是以命相互,全心相信,以背相托。
琅晟怔怔的望着许倾落,望着她眼中的不赞同,良久摇了摇头:“罢了。有些事情,果然是算不清楚的。”
他自然是也救过迦叶,且比起迦叶救他的次数更多,他不止在最初帮同样投军为士兵的迦叶挡了一刀,更是他将迦叶从一个小小的士兵提拔到了现今副将的职位,他教导对方武技,兵法,他一意提携,他对迦叶委以重任,从不怀疑,比起琅威,迦叶更像是琅晟的弟子。
许倾落没有再追问琅晟究竟救过迦叶几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琅晟对迦叶终于有了防备之心。这便够了。
接下来的一路两个人都是无言,那双手却是始终握在一处。
许家药房外那些被隔离观察的百姓比起两个人走的时候,少了许多,毕竟这瘟疫发作的时间快,没有什么长时间的潜伏期,倒是省了不少事情,因此比起走的时候外面的气氛也好了不少。
只是走进药楼,呻吟声却是连成了一片,有被确认无事送回家中的,自然也有发病送入药楼的。
药房中伙计来来往往,看到许倾落都打着招呼,许倾落也只是淡淡颔首罢了。
先前琅晟在城门口那里发现有瘟疫在淮县蔓延之时,自己往许家药房中来,却是派兵守着许府。因此先前知晓出事的时候许良没有办法过来,而这些伙计则是过来了却不敢进来,直到看到药房这边有琅晟留下的士兵坐镇将现场控制住之后才敢过来。
许倾落自然是知晓的,却也没有什么想法,经历了被那些百姓唾骂围堵这一遭儿,虽然寒心,却也让她认清了不少现实,人都有好有坏,正如同每一个人都有私心,在生死关头或者危险的时候保全自己虽然不怎么好听,却是人之常情,只是她对这些人的心到底淡了。
“等会儿我给你把把脉,再给你配置一些丸药,虽然不能够治疗瘟疫却也有防治作用——”
许倾落正歪头对着琅晟说话。把他往里间拉,旁边传来了许良激动的声音:“落儿,快过来,我找到了一样东西,也许对这场瘟疫能够有些帮助。”
许良脸上身上全是黑灰,手上举着一本残破的册子向着许倾落和琅晟跑来。
“我就说自己忘记了什么,这个,你看这个......”
许良一拉许倾落的手,把册子放在桌子上展开,离近了,许倾落看到了册子上那些烧灼的痕迹,说是一本册子,起码烧去了一半。
“这是我师兄留下的,你看这里——”
许良还在念叨着。
琅晟带着些激动的声音传来:“这册子当真是伯父的那位师兄留下的?”
琅晟想的简单。既然许良的那位师兄曾经经历过热河那一场瘟疫,也许里面留下一些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许良这才看到紧跟着自家女儿的琅晟,他忍不住又看了两个人一眼,心里多有揣测,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看琅晟颇为激动,许良直接将册子拿起,小心的放到了对方的手中:“阿晟,我也不能够帮到你们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师兄三年前临死的时候留下的这本手札,我记得他死前两天还叮嘱过我,说让我一定小心保管,只是这么多年,倒是忘记了。你看看要是里面有什么有用的东西,那也是大幸。”
不说许良本来就对琅晟多有推崇,看琅晟和许倾落的互动,更是心里亲近了,连女儿都顾不得,就将册子给琅晟看了。
许倾落在一边无奈摇头,一边眼中盛满了笑意,爹爹看来是真的对琅晟很满意,那日后若是知晓了自己和男人订了终身,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厄......”
琅晟拿着那本手札,看着那烧了一半的手札上记载的东西,额头冒汗,谁能够告诉他上面都是些什么东西,琅晟识字,能读能写,但是这被烧毁了大半的册子上根本没有什么完整成句的,全是斑驳分离的一个个词汇或者是一两个单字:“落儿,还是你来吧。”
在琅晟心里,许倾落是极有才华的,他小心的将太过残破的册子交到了对方的手中。
许倾落也没有客气,这也不是客气的时候,一看到册子中的东西,她就知晓琅晟方才为什么为难了,将册子摊开,自顾走到一边拿过笔墨纸砚,这些在药房中都是现成的。
一个个词汇写在纸上,一个个单字尝试着组合,琅晟望着许倾落垂首认真书写的样子,一直压抑的心情,不知不觉间松快了起来。
一时间,只觉得岁月静好,仿佛没有了一切的烦乱。
许倾落皱眉,前面这些残留的词汇看着是与瘟疫有些关联,却不是她和琅晟要寻的那一场瘟疫,这应该是那位师伯治病之时记载的一些见闻,于此时却是无有什么用处,里面是记载了几张方子,却是残缺的草药方子,药方一事,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最是不能够有一丝错漏。
随手翻到了手札最后一页,然后目光定住了:余多查......牛羊起......多发高热之症,无力......一日现亡......”
许倾落一字字的将这句残缺的记载在最后的话语念出,眸子中满是凛冽:“师伯最后记载的应该便是热河那一场瘟疫相似的病症,一日而亡,牛羊而起。”
她转头望着琅晟:“这场瘟疫也许真的跟西域有关。”
西域那边多产牛羊,且许良的师兄不会无缘无故在临死前念叨西域土话,念叨红蛇,太多的巧合加在一起便是必然。
琅晟握紧了拳头,他也不是傻子:“中原有鼠疫,而西域那边多有病死的牛羊尸体。”
许倾落和琅晟的视线对视在了一起,许倾落将手中的纸笔蓦然往桌案上一放,拉着琅晟就往外面走:“立刻让人查一查淮县哪里有养殖众多牛羊牲畜的,今天雪灾,冻死了不少人。定然也冻死了不少牲畜。”
琅晟正要吩咐人,许良插话进来:“不用去问了,我知道哪里有这种地方。”
许良的面色不好,若是真的是由于牛羊带来的灾害,那就不一定是天灾而是人祸了,毕竟牛羊可不是老鼠,家家户户都有的。
许倾落本来不打算让许良跟着她和琅晟奔波一场,可是看着父亲面上的凝重和隐隐的愤怒,没有再多说什么。
许良带着琅晟和许倾落去的是城外,有琅晟带着,痛快放行,三个人走的极快,只是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许良站在土坡上指着不远处的谷地,影影绰绰的能够看到一大片黑白相间的影子,大多都被积雪覆盖:“就是那里,淮县有一户姓钱的大户,专门养殖贩卖牛羊,他家的农场就搁置在此,我以前去给在那里看着的农户治过病,我记得当时那里的牛羊成群......”
许良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三个人终于走到了他所说的目的地,而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一片空荡,除了干枯的青草和看不到尽头的积雪,哪里有一只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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