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刘祜由内侍扶着艰难地站起身来,打开手中玄色卷轴,朗声道:“元康二十四年春三月癸丑,大晋元皇帝诏曰:‘朕年老体衰,力有不逮,竖党横行,朝堂动乱。或一朝风雨,大厦倾覆,桓氏后人,有堪当帝位者,不得悖逆人伦,诛杀同姓宗族。’”
念完遗诏,刘祜已是满头大汗,他大大的喘了口气,缓缓地说道:“这份遗诏,只要是桓氏子孙,皆不得违背,否则百年之后,有何颜面面对桓氏先祖?今日在座诸位,必须时时监督桓氏子孙,万不得纵容他们做出诛杀手足宗亲之事。”
“诺。”众臣纷纷伏地,朗声答应。
刘祜看向懒洋洋坐在皇榻上的桓缺,将先帝遗旨奉上掌心,恭敬地跪下开口:“请陛下接旨。”
“拿过来吧。”桓缺朝身后的内侍挥了挥袖子,示意他接过遗诏。
“请陛下接旨。”刘祜避开内侍的手,仍是恭敬的跪着。
“放肆!”桓缺猛地瞪大眼睛,愤怒的斥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朕跪下接旨不成?你真以为你当过几年帝师就了不得了么?刘祜!你老了,老了就该服老……这天下是朕的,朕要怎么做,已经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了!”
“陛下。”刘祜忽然抬头,一双眼睛精光四绽,他直视着眼前年轻的帝王,声音平淡的开口:“陛下说的没错,臣老了。可臣对桓氏的一片江山却是忠心耿耿,臣老了,可臣身后的士族们依旧蓬勃兴旺,在陛下年轻气盛,将要做错事情的时候,仍旧能够搀陛下一把。”
“搀我一把?哈哈哈!你说你要搀我一把?”桓缺忽然嚣张的大笑起来,他强撑着不适的身体从皇榻上站起,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垂垂老矣的刘祜,自信而倨傲的开口:“朕既然能把这江山打下来,就一定能把它坐稳!若是有些人借着想要搀我一把的名义实扶助他人上位的勾当,朕便告诉你,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有在我桓缺的手里,桓氏的江山才能世世代代,昌盛荣华!”
“既然如此,臣言尽于此。”刘祜失望的垂下眼睛,将那一卷圣旨收入袖中,他拂开身后欲要扶他的内侍,缓慢而沉重的往殿外走去,一路拒绝了士族和朝臣的搀扶,走到桓陵身边时,这位像是忽然老了几岁的老人忽然停下了步子,疲倦地问道:“陵儿,我问你,以德报怨,何如?”
桓陵揖首为礼,恭敬的答道:“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陵虽不才,愿效圣人之行,虽不能尽善尽美,惟愿不负初心尔。”
“好,你不错,不错。”刘祜浑浊的眼底忽然泛起泪花,他极快的眨了下眼,对着身后长叹道:“仲行啊,咱俩好久没聚聚了,上次见面,已经是十二年前了吧?不知你可还愿陪我这老家伙喝一盌酒?我怕再不开口相邀,便等不到下次了!”
“长乐郡王相邀,琯怎敢不应?”一位六十上下头发花白的老者从众人之中越步而出,贴心的搀扶着刘祜的手臂,感慨道:“新帝当政,咱们这帮老家伙们也是该退下来啦!今日晚辈便陪着长乐郡王抵足相谈,不醉不归,如何?”
“这人是谁?”谢同君好奇的贴近张偕,小声询问。
张偕看着烛光下的剪影遥遥离开,轻轻舒了口气:“这位乃是先帝幼时的同学,之后曾位列三公之一的大司马崔琯。”
☆、感动
“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么?”谢同君紧盯着前面,一副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张偕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能让长乐郡王时隔十数年还念念不忘,本就是一种过人之处了。”
这边两人在窃窃私语,那边桓缺却也在细细观察着谢同君。从他重生以来,一直到现在,面前的女子怎么也无法与记忆里那个笑容张扬美丽的女子重合在一起。
记得上辈子初见谢姬之时,她才刚刚从张家逃婚出来,明明生性怯懦胆小,却又敢于为自己所爱一再争取。他招兵买马,途经长留,本是因为她貌美而将她带在身边,后来却渐渐倾心于她。谢姬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性格,都是在他的纵容和引导之下养成的。这个曾经怯懦不堪的女子,后来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他,可惜到最后……
桓缺回过神来,瞥见旁边韩姬吃痛的表情,这才惊觉自己竟一直狠狠攥住她手腕,此刻她手腕乌青,衬着雪白的肌肤显得格外刺目。
“陛下怎么一直看着那谢姬,莫非看上她了不成?”韩姬菱唇微撅,不高兴的看着他。
桓缺失笑,温柔的揉开她手腕上的淤青,耐心的抚慰道:“谢姬深藏不露,工于心计,朕最厌恶的,便是这等女子了……”他说着,眼神忽然蓦地凌厉起来,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韩姬自然将他这一神情捕捉到了,顺着桓缺的目光望去,那边张偕和谢同君正笑意盈盈的说着什么,那笑容是如此刺目,韩姬凌厉的长眸微微眯起,娇嗔着问道:“陛下不喜欢她,那便让妾身替您解忧可好?”
“美人想替朕教训她?”桓缺笑着瞥了韩姬一眼,不以为意的摇摇头道:“难得美人为朕着想,可惜这谢姬是从刀口舔血的战场上走出来的,手中人命无数,心思必定坚硬如铁,你不敢做的事情,她做起来却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怎么跟她斗?”
“可是……”韩姬不甘心的凝望着远处相互依偎的人影,心头又苦又恨。像是心有所感般,谢同君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不带任何情绪,只是从她脸上轻轻掠过,接着便瞟到别处去了。
韩姬轻轻地闭上眼睛,紧紧攥着袖口。她恨着别人,可被恨的那个人却恍然不觉,甚至活的如此肆意和开心,这叫她怎么甘心?多少次午夜梦回,听到桓缺梦中呢喃着谢姬的名字,她多想见识一下那个能被桓缺这样阴沉暴怒、诡谲莫测的男子挂在心上的女子是何等人物,可今日一见,却忽然明白了自己家破夫亡的原因。
她只是一个替代品,因为三分相似的容貌,桓缺杀了她的丈夫,引导着她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谢同君自然不知道韩姬的千般愁绪,在桓缺吩咐众人离开之后,她便忙不迭推着张偕回了驿馆,顾不得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抱着竹枕睡了个天昏地暗。
这一觉睡的极沉,等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夕阳的余晖洒进窗户,张偕端坐于案几后面,平静温柔的侧脸被镀上一层金光。谢同君赶忙闭上了眼睛,不再直视那刺目的光芒,慢慢理清脑子里纠结的思路。
昨日面见桓缺之时,因为太过紧张,导致很多事情都没想清楚,这会儿放松下来,才能细细的捋清思路。
“张偕。”想到这里,谢同君侧趴着身子,下巴搁在榻沿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问道:“那个宣威侯是谁?大司马又是谁?”
因为闭着眼睛,她看不见张偕的表情,反倒从他那一贯温柔的嗓音里听出了点倦意:“我看也许只有桓缺自己能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你的意思是……”谢同君蓦地睁开眼睛,又被窗外那强光逼的赶紧闭上,语气却依然很激动:“你的意思是说,他说的那些人是上辈子背叛了他却在最后跟随着殿下的人?”
“没错。”张偕起身将纱帘拉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问道:“你觉得桓缺为什么要在你面前提起这些人?”
“为什么?”谢同君怔了一下,瞥见他并不轻松的脸色,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觉得我应该知道这些人!没错!一定是这样!”猛地从床上坐起,谢同君忽然觉得身上泛起一阵寒意:“那你觉得,这些人是?”
“桓缺想试探你的反应,那么他提到的人,跟你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张偕轻轻拂开她两鬓细碎的发丝,柔声问道:“你当真没听过宣威侯与大司马二人吗?还是时日太久想不起来了?”
“我不知道。”谢同君迷茫的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定神看着张偕:“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古以来因此而丧命的人数不胜数,我真怕……”
“好了,担心那么多做什么呢?”张偕温柔的将她鬓角的发丝别到耳后,柔声安慰道:“他说的话也未必就是真的,再者说,凡事都有个限度,只要咱们不越过那个限度,又何须担心那么多呢?”
“只要不越过那个限度就可以了么?”谢同君却放心不下,倚在他怀里紧紧揪着他的前襟。
“放心吧。”张偕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又向她抛出一个问题:“你可知长乐郡王为何出手保住武王?”
“为什么?不是因为先帝的遗旨吗?”谢同君迷惑地看着他:“再者说,他们还有师生之谊。”
“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长乐郡王是个真正的忧心天下之人。”张偕干脆俯身脱了丝履,将她揽在怀里靠在榻上,看起来心情颇为愉悦:“以我这两日看来,兴武帝岂止是袁珩所说的那般心思诡谲、残忍弑杀,说他暴/政也不为过。你看他处理陈寻与道恤两人之事的方法,还有之前为夺臣子之妻而杀手下大将郭彤,这样的做法,怎能不叫人害怕?如果长乐郡王看好兴武帝,就绝对不会在士族面前帮殿下澄清身份,就算顾忌圣旨,也只需偷偷替他留下一条命便好了,因为一个手握重兵的桓氏宗族,对晋朝新建的政权威胁实在太大了。既然长乐郡王帮了武王,那便表明长乐郡王失望于武王的所作所为,这才决定出手相助。试问一个残忍弑杀的人,怎么可能怀着一颗宽容慈悲的仁德之心去治理天下?士族们又怎会放心的将天下交给他?反观武王,长乐郡王问他以德报怨如何,殿下的回答不谄不阿,恰到好处,这不仅仅是在隐晦的表明自己的从政理念,怕也是在向长乐郡王保证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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