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珩听了这番话,心顿时凉了一半。他慌里慌张的跟随众臣一齐告退,迷糊之间连道恤跟他说什么都没听见。此时正值正午,太阳火辣辣的,他明明走在炎热的御街上,却觉得心好似被凉水浇了个透。
“勇毅侯!勇毅侯!”道恤跟在他身后,气急败坏的追着他喊:“接下来怎么办?你倒是给我个心安哪!”
他话还没说完,前面的袁珩忽然“咚”的一声倒在地上,鼻孔里冒出两管血来。道恤吓的一个激灵,赶紧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摸到还有气,又是好笑又是着急:“你说你,平时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这般沉不住气呢!”
他费力的将袁珩驮到背上,急匆匆的往宫外赶去,跑到宫门口处,忽然看见几个御医一道走了过来,赶忙大声喊道:“勇毅侯晕倒了,几位赶紧过来看看哪!”
御医们一股脑儿涌了过来,把脉的把脉,翻眼皮的翻眼皮。最后,一个白胡子老头摇头晃脑的说道:“勇毅侯这是忧思过度,再加上受了凉,这才忽然晕倒啊!不如光禄勋先将他背回家中,等臣觐见了陛下,再到勇毅侯家中替他诊治。”
道恤只得应好,抬头看时,恰好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忽然想起这是几年前自己的一位旧交,顿时高兴的唤道:“窦熹!”
“光禄勋有礼,臣先告退了。”窦熹淡笑着的跟他打了招呼,急匆匆的追随其他御医而去了。道恤看着窦熹远去的身影,忽然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
傍晚,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张灯结彩,昭阳宫内的案几长席铺满了整座宫殿,美酒珍馐如同流水一般被宫人们端上酒席,场地里香风袅袅袭人,衣香鬓影间觥筹交错。
此次宴会,桓缺为了能够笼络士族与豪族,也为了能够一举成功名正言顺的诛杀桓如意及其部属,所以大肆宾客,将长平的贵族高门及其家眷们通通请进宫来。
因为宴席上女客很多,所以谢同君恢复了妇人装扮,此刻盘着妇人发髻、穿着一件低调的素色曲裾深衣,端端正正的坐在张偕身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大殿内的动静。
桓如意虽然在冷宫内呆了一宿,但是他赴宴之前,桓缺已经命宫婢替他换上了得体的新衣,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
他出现的那一瞬间,眼神还没与张偕等人交汇上,桓缺便热情地招呼他坐到御座近旁,彻底的割断了他和桓军诸将交谈的可能。张偕等人的座位也被桓缺有意无意的安排开来,交错坐着。
谢同君担心的看了张偕一眼,却只见神态自若的自斟自饮,并不往别处看一眼。她不由得好气又好笑,偷偷拐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声问道:“都这时候了,还在故作镇静呢?”
“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何不可?”张偕笑着替她夹了一块鱼肉,挑干净肉上的刺,嘱咐道:“这宫里的东西真是不错,你尝尝这清蒸鲈鱼,虽不及你的手艺,裹腹却也尚可了。”
谢同君无法,只得愤愤的吃了鱼肉,张偕看她吃完了,又替她夹了一块,问道:“味道如何?”
“心不在焉,味同嚼蜡。”谢同君不满地看着他。
张偕无奈的笑着摇摇头,细心地替她揩去嘴角的油汁,忽然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看看子还右侧那位老翁,偷觑一眼即可,不要惊动旁人。”
☆、宴会(中)
谢同君好奇的转过头去,端起面前的酒盏,借着宽大的衣摆遮挡,极快的扫视了一眼右前方的几人。离兴武帝最近的位置上,坐着一位古稀老人,这老人头发花白,衣着低调普通,但身后却侍候着四个内侍并两个宫婢。
此刻,他独坐案席之上,嘴角边带着抹安详慈和的笑意,正跟周围的士族们絮絮的说着话。这些向来眼高于顶的士族待他极为客气,跟他说话时微微弓着身子,态度非常谦恭。
“这人是谁?”谢同君好奇极了,收回打量的目光看向张偕。
张偕放下酒盏,又为她夹了两块鸭肉,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位老先生刘公乃是先帝灵帝的老师,曾被先帝赐丹书铁券,以异姓之身被封为长乐郡王,其爵位世袭罔替。徐帝改制后,刘公曾当庭斥责他是乱臣贼子,徐帝却始终拿他无可奈何。”
“他就是刘公?”谢同君惊诧的回头,却正好与刘公四目相对,那稀疏修长的眉毛下,一双浑浊的双眼精光四射,等她细看时,却分明又是个慈眉善目的普通老者。
谢同君暗暗心惊,佯作羞怯的一笑后,低下头来享用张偕夹给她的三鲜鸭舌。她吃了两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张偕道:“你忽然提起刘公,难道刘公会帮武王?”
张偕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又慢悠悠的替她舀了一勺红豆粥,意味深长的说道:“刘公乃是当世难得的心怀天下、心系百姓之人啊!”
谢同君被他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席间已经慢慢静了下来,想着大概是桓缺要开口说话了,也就顺大流闭嘴不言,凝神细听前面的动静。
席间静默了一瞬,桓缺意气风发的声音才响起:“今日是朕举兵以来最为高兴的一天,朕先敬大家一杯!”他说着,狠狠自饮了一杯,声音逐渐低沉下来:“自徐帝霍乱朝纲、叛主改制以来,我桓家子孙皆被他明里暗里诛杀殆尽,世家豪族被他打压抢掠,天下百姓被他剥削奴役……如今,徐帝已死!我大晋,如今终于振兴起来了!可是……当朕坐在这龙榻之上,却深感寝食难安,夜深人静之时更是每每从噩梦里醒来,曾经子孙兴旺的桓氏家族,到如今只剩下我与武王两人。武王自幼身体衰弱,这两年更是深感力不从心,三年前御医圣手刘壶就曾断言武王活不过二十五岁……朕想着,到如今,武王已经二十有四,心里不禁暗暗着急。恰逢前段时间,朕初登大宝,武王便着人送信给朕,告诉朕他身体逐渐衰弱,不能再为朕效力。朕心痛难当,率百官于长平城门亲迎武王。本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位行消索立的青年,却没料到武王气色竟然不输于朕,不止如此,还帮朕诛除了叛逆陈寻!”说到这里,桓缺的声音忽然蓦地拔高,变的有些尖利起来:“朕南征北战三年有余,对陈寻宠幸有加,没想到他却想诬赖朕做那残害手足的不义之人!朕愧对武王,回宫之后彻夜严查,却没料到……”他忽然猛地噤声,接着大声斥责道:“道恤!”
“臣……臣在。”突然间被点了名字,道恤吓的双腿发颤,“噗通”一声跪到御道中央,结结巴巴的问道:“陛下唤臣何事?”
桓缺走到道恤面前,一脚踹在他肩膀上,犀利的目光逼视着他:“你跟朕说,你昨夜偷偷摸摸的会见武王,到底所谓何事?”
“陛……陛下!”道恤脸上一僵,瞪大一双眼睛看向桓缺,却只见对方神色阴狠,虚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在这一刻,道恤忽然明白了桓缺的意思。光凭桓如意不是桓家人这一点是不足以杀掉桓如意的,他还想构陷桓如意妄图勾结朝臣谋夺桓氏江山,如此一来,殿内定再无任何人为桓如意求情。而他,此刻就成了桓缺将要牺牲的那颗棋子。
道恤麻木的直起身子,虚虚的看向烛火摇曳、恍若白昼的大殿,瞥见众人惊疑不定的神色和交头探耳的窃窃私语声,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隔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这一刻,他忽然对桓缺产生了一种极度强烈而隐秘的憎恨。他为何背叛桓缺?难道这不是被桓缺本人逼迫的吗?若非桓缺看中郭彤的妻子而逼死郭彤,他怎么会产生这种兔死狐悲之感?郭彤临死那夜的殷殷劝诫尚在耳畔,如今,这些嘱咐都变成了现实,他道恤,果然被桓缺架在火上烤了。
就算死,我道恤也得咬掉你一块肉!
道恤狠狠掐住手心,忽然跪伏着奔向桓缺,抱住他的大腿痛哭流涕的控诉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昨夜早早便搂着美妾睡了觉,怎会去静安宫私见武王殿下呢?”
静安宫!武王住在静安宫?
道恤这“静安宫”三字一出,下面窃窃私语的声音很明显忽然变大,众人惊疑不定的在桓如意三人身上来回打量,思索着事实的真相。
“哦?你没去?”桓缺阴狠的看他一眼,单手钳制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眼睛,森冷的问道:“朕宫内侍卫亲眼看见你寅时三刻时鬼鬼祟祟的进了静安宫,你怎么敢说你没进?光禄勋哪!你可知,欺君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
道恤悲切的看着桓缺,沉声道:“如今这宫内皆是陛下的人,陛下让他们怎么说,他们难道还敢反抗吗?臣知道陛下忌惮武王想将他除之而后快,但臣随陛下征战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为何如此苦苦相逼呢?陛下忘了吗?臣非士族,也非豪族,家中并无九族十族,老父老母早已死于饥荒,娘子孩儿也已经改嫁,如今臣孑然一身,又何须害怕陛下的威胁?”
“道恤,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桓缺猛地拔出腰间配剑,剑尖刺穿了道恤的皮肤,鲜血顺着他颈脖流下来,沾湿了湖青色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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