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才八岁?”
“年纪小才好,”许夫人又翻拣干净的布巾,“这样就是在阿媤的眼睛下面长大,一长成就可成婚,翻不出阿媤的手掌去。”
“身体不好……”喜嘀咕了一声。
许夫人走到屏风前,低声道:“那也没什么,他死活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公子先是王的女婿,他的儿子是王的外孙,阿媤有了儿子就可做太后。与得到国家比起来,丈夫有什么要紧的?王和后说这些的时候,两人脸色都很难看。年纪小不碍事的话,是王后讲的,她也是忍不住讥讽阿朵夫人。那是太后侄女,早早跟了王,又生下儿子……唉……王要是问你妹妹的婚事儿,可千万不要说他不想听的。”
长辈的爱恨纠葛,喜还是第一次听说,沉默了一阵儿,拿起新衣来穿:“娘,我的功劳虽不多,也不算少了,封地还能再添两百里。等父王定下了给我哪里,我便要过去了,您跟我一块儿走吧?”
许夫人心里自是肯的,口上还要讲:“又胡说,我能离开王后吗?”
喜一面穿衣,一面反驳道:“不就是膳食吗?今天不是也不用您管吗?再说了,您忍心让我自己就国?吃的也没有合意的,也没有说话的人。在外征战,胡乱糊口、扒个窝儿就睡,回到自己的地方,就想吃得舒服些、睡得舒服些。”
许夫人笑了,望着屏风上头移动的发髻:“你不会从宫里带些人……咦?”
喜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了,边系腰带边转出屏风:“怎么?”
拿起干布巾,许夫人将儿子拉过来推在榻上坐了,自己给他拆了湿漉漉的髻子擦头发:“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知道獠卫吗?”
“屠维?父王极信任的护卫,父王还说他办事实在,令人放心。”
“就是他了,”许夫人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妙,“他的女儿是很好的姑娘,这些日子都在膳房帮我的忙,你还记不记得?王后原本的意思,就是要等将来我干不动了,好使她来替我。如今已学得差不多了,那姑娘聪明、脾气也好、心地也好,哎哟,要不,咱们跟王后说说,让她陪你去?哎,这么好的姑娘,你要是相中了,纳了她就更好了!知疼着热……”
喜拳头捏得死紧,咬着下唇,竭力让自己安静下来。许夫人还以为他不愿意,花了很大的力气劝他,细数羽的好处:“又漂亮,又和气,学东西也快,再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她那个妹妹,是个小淘气,可就是服她,可见她的本事了。连你妹妹,那么让人头疼的孩子,一见到她就文静下来了。你别害羞呀,跟我说说,行不行?人家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奴隶,你真看上了,还得好好说道说道呢。”
在母亲的催促下,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表态了:“娘这么喜欢她,我也喜欢她,我娶她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许夫人倒抽一口凉气,手上一紧,薅断了儿子一把乌黑的头发。喜呲了一下牙,转过头来,仰面望着许夫人:“娘?”
他态度殷切,眼睛透着明明白白的渴望,许夫人脚下踉跄,扶着儿子的肩头,嘶声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怎么这么实在?我说她好,并不是要……你应该娶别国的公主,像王后那样身份的人……”
起身将母亲扶到榻上坐下,喜在许夫人的脚边单膝着地,双手放到许夫人的膝上,诚恳地对许夫人道:“那样身份的公主,将是太子的妻子。”
“我的娘家,有许多女孩子都会很合适的。”
喜安静了一下,下了一剂重药:“阿媤是王后的亲生女儿,却没有嫁到一个强壮威武的丈夫。轮到我,会给我什么样的安排?还不如我自己来选,至少称心合意,对不对?王后出身高贵,她对太后很好吗?她们争斗了多少年?您的侄女一定会对您表示驯服吗?您离家二十年,知道谁的性情好呢?是姐妹亲?还是女儿亲?”
许夫人犹豫了起来,王后与太后,为谁做这国家的女主人,一直死磕到了现在。王后开始忍着,总觉得太后会死,没想到嫁过来二十年了,太后依旧活得精神极了,时不时就给王后找点麻烦。然而王后是王求着娶了来的,带来了无数对国家有益的事物,竟是也建立了自己的权威,并不听太后的支使。并非因为二人没有血缘关系,实是权利之争。
若是轮到自己身上……许夫人坚定地道:“可是要怎么说服王后?”
喜道:“我有功劳,会请父王做主的。屠维是父王爱将,他的妻子也是王后倚重的人。当务之急,是娘要再教出一个能够接手膳房的人,这样你们才能脱开身去。”
“王后待你我不薄,瞒着她,是背叛。”
喜苦笑道:“日后我们兄弟是必有一争的。大哥死了,留下了侄子继承他的封国。二哥和三哥是阿朵夫人姐妹的儿子,哥哥们的妻子,都源自于太后的家族。八弟、九弟、十弟还小,太子、我、六哥、七哥,四对三,未必就稳稳能赢。国家不止我们兄弟有封国,有功之臣,都从父王那里得到了封赐,他们并不全站在太子一边。那个时候,我为太子效死就是了。”
许夫人的心呯呯直跳:“真打起来,有个有力的岳父帮助……”
喜反问道:“什么样算有力呢?怎么能保证一定会为我出尽力气呢?不如择一贤妻,我信她,哪怕我死了,也会照顾好您和我的儿女,教导他们,让他们复国、为我报仇。这样的事情,像王后一样的女子,是办不到的。她总是会为了种种表象,耽误真正该做的事情。”
许夫人停下了手,无意识地咬着拇指,问道:“怎么说服你父王?”
喜笑道:“只要拿出令他满意的理由,父王是再讲道理不过的人了。”
许夫人心里的天秤倾向了儿子,叮嘱道:“不如等你天晴,公子先病好了,你父王心情好的时候,对他讲。你真有把握?”
喜心里还有一张底牌,他知道南君的作风——务实。只要他有能力,羽也不拖后腿,南君有很大的机率是不会反对的。他笑着开口:“屠维是獠人的勇士,在族里有很高的威望,獠人勇猛,却至今没有臣服于父王。这个理由,可以说服父王了。”
许夫人放心了,嗔道:“你早说明白呀,这样阿羽也不比太后族里那些随便的女孩子的身份差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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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说服了母亲,母子俩装束停当,去往前殿赴宴。
当天夜里,喜却悄悄从宫中溜了出来,借着夜雨的掩护,敲响了卫家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阿类,今天还是继续介绍设定?
来聊聊婚姻制度设定好了,简单的说,就是刚有父系的“婚姻”而已,也就是两个家族的联合,除此之外都不大讲究。还有一些人干脆都不讲究婚姻的。所有社会自发的变化,都不是一刀切的,会有上一个阶段的遗留混杂在大家的行为里。
所以熊娃她妈对女儿们说,喜欢王子,想借个种生娃,随便你,要跟他结婚,比较麻烦。很多男人是被借种以后就没有然后了的。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的……吞玄鸟卵,踩巨人脚印神马的……
至于宗法规矩什么的,别想太多,没这玩意儿。申王小鸡仔他们那里才刚刚有点宗法继承的雏形,许后自己“发明”了一些“规矩”。一切都在形成过程中,简而言之,哪怕一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娃,都是“祖宗”级的。他们的言行,确立后代的“规矩”。
第14章 王子喜
正逢雨季,能做的事情很多也很少。
王子喜回来了,卫家都在等着羽与他见面之后最终确定的结果。本以为喜至少会等两天才能有功夫与羽见面,没想到他现在就来了。喜来得快且安静,敲门的时候也是假托另一侍卫的名字,说是有事来请教屠维。
屠维人缘不错,阴雨天没别的事儿,有同僚来寻他喝酒谈心并不奇怪。门房将这个不肯取下斗笠的人请到门檐下等候,自己进去汇报。屠维因王子喜的归来,心绪稍有不宁,心想:有同僚来饮酒解闷,也是不错的。便请到前厅去。
卫家的院子称不上府邸,却也有两进,前面一进是待客的地方,后面才是一家的居所。在正房后面,还有粮仓等。来了客,自然是要到前厅的。
前厅也不比王宫之壮丽,却收拾得干净整齐。这里也是干栏式的结构,轻巧,通风很好,重防水。房顶铺了瓦片而不是苫草。屠维顶着斗笠到了前顶,抖抖蓑衣上的水,先解了蓑衣才取斗笠,心里还有些奇怪:这身形倒算眼熟,他为何不取下斗笠来?
闷不吭声地将斗笠摘下,打发门房去厨房取些酒食来。屠维才要发问,眼前的人却主动摘下了斗笠。屠维素来稳重,也吃了一惊:“王子?”
喜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是我。”
喜有一套完整的计划:一、说服生母,先让生母站到自己这一边;二、说服羽的家人,不要后院起火;三、以功劳与实力说话,征得南君的首肯;四、向许后说明。如果许后有其他的意见,那就请求太后的帮助。这里面,最要紧是南君,他同意了,其他人是无法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