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那人裙摆往上看,看到一张微笑着的美丽脸庞。
她问:“你愿意和我走,还是留在这里陪着她们?”
苏宜知道她什么意思,咬着嘴唇,抓住她衣袖,态度很明确。
那人说:“记住,我叫莲娘。以后你懂事了,恨我,别犹豫,杀了我。”
画面模糊了几分。苏宜看到一片林子里,一只大虫朝自己猛扑过来,莲娘护在自己身前,大虫咬住她胳膊,她另一手挥起长剑刺向大虫的眼睛,趁机抽出胳膊,半个身体都是血。
小小的苏宜好像吓傻了,直直看着不远处比他高一头的苏放。
莲娘说:“别怕,我死了,你就解脱了。”
苏宜抽泣,,“不。我不想你死。”
莲娘不能死。她救过他很多次,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哪怕她从一群凶猛的女人手中救出他,只是为了在床笫上玩弄他。他都知道的,莲娘只是奉命行事。他最亲密的父皇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感情对皇家的孩子很奢侈。以及,他比任何人都肮脏可耻。
头顶晃过一片亮光,苏宜才反应过来。他做恶梦了。
他穿着讨厌的女装,度过了整个孩童时期。自从穿上男装,他再没做过噩梦。
休息在外室的莲娘被吵醒,掌着风灯来内室。隔着帷帐,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莲娘点燃床架旁边的灯笼,很有耐心地坐在杌子。
苏宜躺在床上,清晰听到外面的动静,从帷帐上投下的阴影能判断出莲娘的动静。他不想动,不想在深夜和莲娘说话。
窗外亮起丝丝白光,莲娘吹灭灯笼,提着风灯回到外室。
她安静地陪了他一整晚。
他穿上男装后,他不愿做的事情,莲娘很少为难他。早起,莲娘伺候他梳洗,帮他束起头发,说:“我昨天见过楚情小姐。楚情小姐决定回国公府。”
“那里是她的家,应该回去。”
莲娘抿嘴轻笑,“听说国公爷病了,主子冲着楚情小姐的面子,该去看望的。”
苏宜穿戴好,带着莲娘去国公府。国公府小厮听说拜访楚情,恭敬地在前领路——太子身份尊贵,朝中百官只有迎接的份儿,断没有让太子等候的情况。小厮陪着笑,小心翼翼把人带到梅屋。
小厮退下,绕过灌木丛后,喃喃自语,“今儿真是奇了,一个个都来见小小姐。”
小厮声音小,但苏宜和莲娘都耳聪目明,小厮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莲娘说:“看样子楚情小姐有客人,不如改日再来。”
苏宜拂拂衣袖,笑道:“你既然领本宫过来,会让本宫无功而返?”
梅屋中,楚情把昨日抄好的经书供到母亲杨初阳灵位前,看到祭台上落满灰尘,亲自打水擦洗。楚情手脚勤快,赶在丫头送早饭就把主屋收拾干净,等丫头提着篮子送饭,看到楚情手中的抹布,吓得跪下,“小姐恕罪,奴婢这就安排人清扫。”
楚情一身大小姐的架子磨得一干二净,和善地安慰丫头一番,叮嘱她不要惊动别人,最后用威胁把她送到后院洗衣服的法子才让丫头离去。
梅屋中终于只剩楚情一人。楚情打开篮子,准备大快朵颐时,墙头有人说:“楚情小姐好兴致。”
楚情看到苏放坐在墙头,笑得好不得意。耳边响起莲娘的提点,楚情按捺住烦躁的心情,低头吃早餐。苏放自来熟,三两下跳到楚情面前,直直盯着她看。
楚情吃不下去。收拾好食篮,朝屋里走去。
楚情没拒绝,他就有机会,苏放厚着脸皮跟在后面,和楚情一样靠在美人靠上,等着她先开口。
苏宜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金童玉女并肩而坐,身后是蓝天白云和朝阳,微风和煦,好像画中的景致。他都不敢出声惊动两人,悻悻地转头离开。
“莲娘,为什么我看到楚情和别人在一起,心中很难受?”
“因为楚情小姐在你心中。”
“我怎么就把她从我心里撵出来?”
莲娘叹口气,“让另一个人进去,或者在心里把她杀死。”
苏宜听不懂,莲娘交给她另一个方法,去世间最深情最滥情的地方,帝都有名的销金窟,胭脂楼。
这种地方,莲娘不方便陪同,林萧甩着折扇,领着装扮过的苏宜出现在脂粉飘香的胭脂楼。老鸨胭脂扭着腰,手帕一飞,林萧下意识往后一躲,惹来胭脂嗤笑,“官人这是嫌弃奴家吗?”
苏宜额头跳动。
这个女人,他有印象。楚情曾经请她来云梦楼闹过一场。
林萧看到苏宜皱眉,咳嗽一声,“我要最有风情、最善解人意的姑娘,银子不是问题。”说着,扔下一叠银票。
胭脂眼睛发直,回头吼了一声,“好说好说,瑶琴,接客。”然后转头说:“我们的琴姑娘,那可是最有风情,最善解人意的姑娘,包官人满意。”
琴姑娘。
情姑娘。
苏宜失神,被林萧拉上二楼的包间。
瑶琴蒙着轻纱,坐在屏风后,素手翻飞,琴声悠扬。
苏宜愣愣地被人按在座位上,盯着屏风后的影子发傻。突然想起在子衿书院,他去打水,遇到下雨,在山洞避雨时看到楚情的衣裳紧紧贴着身体的场景。
她讨厌女人,但不讨厌楚情。
在很早之前,楚情对他就是独一无二的。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他默认楚情帮他做了那么多事,已经表示他接纳楚情这个人了。
“官人来此,就是为了听瑶琴一曲?”
美人的声音甜腻,苏宜回神。她不是楚情。
“据说来这里的人是为了寻欢作乐,我专程来看看怎么个作乐法。”
瑶琴顿了顿,羞赧道:“妾技艺低俗,让小公子见笑了。”心中想的是,这么小的年龄,那玩儿长全没?
“本事都是慢慢练出来的,我不会笑你。”如果弹琴就是寻欢作乐,他不介意和她切磋一番。他记得苏放装风流公子的必杀绝技,一是折扇,二是弹琴。
瑶琴彻底无声。
隔壁,林萧耳朵贴在墙壁上,闻言竖起大拇指,暗道:小主子看着一本正经,却是个欢场中的高手。这不,美人都甘拜下风。
片刻,墙壁那头响起苏宜诺诺的声音,“你放开我。轻些。滚。不是……”
林萧眨眨眼,这是玩的那一套?
“咣当。”
桌椅被推翻。瑶琴惊慌失措,“小公子羞恼,瑶琴给小公子换套餐具。”
苏宜咬咬牙,“林萧,滚出来。”
林萧不敢躲在隔壁看好戏,拔腿进屋,看到脸上挂着泪水、脸色苍白趴在地上的瑶琴,还有靠着墙壁、脸色比瑶琴更白的苏宜。
闹钟哄得乱响,林萧想起了不得的事,挥手让瑶琴下去。
“主子……”脖间刺疼,林萧说不出后面的话。
苏宜手中拿着短匕首,“林萧,你好大的本事。”
林萧跪下,真诚地请罪,“小主子恕罪。胭脂楼里的寻欢作乐,就是做这档子事。所以,所以……”
苏宜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他半晌,忽的哈哈大笑,“林萧,你当我是傻子?”
林萧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去,“小主子若是不信,可以旁听。”
“你当所有人都是你?”
林萧脸红,不敢言语。
苏宜哼哼两声,“领我去看。”
一整晚,林萧和苏宜走遍了整个胭脂楼,根据画面,林萧还好心做有声指导。苏宜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接着变成紫色,黑色,走到最后,听到男男女女的呻吟声,已经无动于衷。
林萧趁机说:“敦伦是自然之道,不仅有男女,还有男男。小主子若是不喜女子,可是试试男人的滋味。”
苏宜闭着眼揉额头,“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林萧做出缝住自己嘴巴的手势,巴巴地看着他。
苏宜叹息一声,“把瑶琴叫来。”
林萧欢呼,“小主子放心,小人已经包了她一个月。”
瑶琴以为自己得罪了贵人,没想到反而得到贵人赏识,兴高采烈地捏着莲花步,“小公子。”尾音拖得又长又高,苏宜瞪了林萧一眼。
林萧无可奈何,不知苏宜用意,只能抬手,先让瑶琴起身。
苏宜说:“今儿看了不少,就缺你了。”
林萧张大嘴,不可置信,泫然若泣,“小主子使不得。小人已经有心上人了。”
苏宜冷哼。
林萧拉着苏宜袖子撒娇,“小主子饶了小人,小人愿为小主子赴汤蹈火。”
瑶琴眨眨眼,再眨眨眼。这两人,在她面前秀恩爱,说她想的那样?
苏宜甩开他。林萧紧张的时候会做出平常做不出的动作,他不再为难他,对瑶琴说:“把你刚才做的,再做一遍。”
瑶琴结巴地问:“现在?在这里?”当着外人的面欢好,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小公子胆识如此过人?
林萧想着刚才苏宜戏弄他,站到一旁扶手看好戏。
苏宜反问,“不行?”
瑶琴想,小公子是恩客。恩客要求的,她不能反对。于是赔上笑,慢慢接近苏宜,“奴家人都是小公子,自然是小公子说什么,奴家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