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唯气势汹汹踹开菊楼大门,刚进门抓住楚情的领子,凌空提起,双目赤红,问,“你如何知晓你娘亲喜欢风流名士?”
楚情脸色涨得通红,手使劲摆开脖间的大手,“梅屋耳房有娘亲的手札。”
楚唯看了她一会儿,恢复几分理智,把楚情扔在地上。
楚情咳嗽几声,“现在找不着了。娘亲的东西,我收起来了。”
楚唯扬手,掌风即将扫到楚情脸颊,楚情抬头直勾勾盯着他,这一巴掌便再也打不下去。
楚唯叹息,“你那朋友平安无事。”顿了顿,说:“以后不可鲁莽行事。”
楚情捂着胸口爬起来,胆大地注视楚唯,“爹爹还不想说,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楚唯眸色变化万千,动动嘴,摇头,看着她,又是摇头:“皇子不好做。太子刚回宫,很多规矩不懂。”
楚情说:“陛下早就知道苏宜的身份吧。既然如此,为何不教他规矩?”
楚唯略有惊讶,随即想到楚情扮成男装时的作为,释然道:“皇家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操心的。乖乖呆在菊楼。不要试图挑战为父的耐心。”
楚情跪下,坦荡道:“太子殿下救孩儿一命,孩儿必须看望他。看望过后,绝不再纠缠。”
楚唯不作回答。
楚情从怀中掏出《美人图鉴》,双手捧过头顶,“我在梅屋耳房找到这本手册,翻阅数页。”
楚唯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他从成州回来,无意得了书简版的山海经,献给皇帝。皇帝大喜,翻看。后来,大太监躬身敬上一封密信,皇帝看了后,哈哈大侠,指着他说,你家那个女扮男装的孩子,正和苏放那小子说的一样,诡诈。
“也罢,为父就让你死心。”
太子住东宫,楚唯觐见,大将曹子禹亲自来迎,见到穿戴帏帽的楚情,多看了几眼。
楚唯解释,“这便是小女楚情。”
楚情摘下帏帽见礼,曹子禹说点头。心想,若是楚情穿上男装,便和苏宜有三分相像。禅心当初让他收徒,他差点把两个穿男装的小娃弄混了。
曹子禹带着二人去太子寝殿。楚情惊疑,太子是未来君主,宫中便难道没有太监宫女?三人制止走进寝殿,无一人阻拦。
楚情的惊讶更甚。要进她小小的菊楼,也要通禀才行。心头一凛,偷偷打量曹子禹。曹子禹是禅心推荐给苏宜的师父,莫非苏宜很信任他,身边连太监宫女都不留?
寝殿内侧,深黄色的床帐垂下,几声压抑的咳嗽传出。
楚唯曹子禹二人留步,停在外间的屏风处,楚情一路向前,站在床帐前略有犹豫。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气若游丝,“莲娘,是你吗?”
楚情眨了眨眼,手握住床帐,拉开一条缝。
里面的人闭着眼,唇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他的日子,并不好过。楚情想起庄子外,他中箭压在她身上,看着她沉沉的目光,心里有些难受。双手合十,闭眼祈祷一番:“诸天神佛在上,信女楚情愿折寿十年,但求苏宜一生平安。”
如此祷念即便,楚唯走到她身边,说:“看过了,该走了。”
楚唯父女离开后,床榻上的苏宜睁开眼睛,靠着床架坐了一会儿,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莲花香,问:“莲娘,她愿意折寿十年,求我一生平安呢。”
莲娘美目轻移,坐在床边,把苏宜抱进怀中,抬手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陷在两块软肉中。男孩身形纤瘦修长,长大了很多,她几乎要抱不住。另一手从他衣摆下伸进去,动了动。
苏宜身体僵硬,闭着眼,睫毛颤动。
莲娘一边动,一边说:“殿下,莲娘和你说了很多遍了,怎的总记不住?女子,都是虚伪做作的东西。你怎能相信?”
苏宜忍耐不住,按住她的手,耳尖微红,“我已经长大了。你再这样,我,我……”
莲娘轻轻一笑,“我知你长大了。但这是主子吩咐的,不会是我,也会是别人。”
苏宜倔强地撇过头。
莲娘叹息,没有过多为难他,帮他解开绷带,换好药,把他放进被子里,亲了亲他的脸颊,“你若恨莲娘,就亲手杀了莲娘。”
莲娘离去,身上的香味依然存在。苏宜怔然。莲娘奉命陪了他很久,他不会杀她。他只会杀了她口中的那个主子。
苏宜想起楚情。
楚情说,普通世家子在他这个年龄该有的,他都有了,他可以满足。和之前的生活想必,他应该开心的,终于能穿男装,光明正大行走世间,他真的应该开心的。但有些时候,还是会累。
回程的马车上,楚情问:“太子遇刺时,我就在身边,此事便如此不了了之?”
“你本就和这件事无关。”
楚情挑眉。
楚唯闭了闭眼,“当今世上,谁能行刺太子后安然无恙?”
楚情把认识的人想了一遍,出了一身冷汗。
能行刺太子而安然无恙的人,只能是坐拥江山的皇帝陛下。
楚情骤然变色,楚唯叹息,“你既然想到了,就该明白为父把你关在菊楼的心思。以后安静些,别再惹事了。”
☆、第五十二章寒食节
再过三个月,楚筝及笄。她活了十五年,一向顺风顺水。爹爹疼爱,妹妹乖巧,执掌府中中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来遇到了意中人,那人正好也喜欢他,他们门当户对,郎才女貌。除了生活上的小瑕疵,她的人生可谓圆满。
但近来,那些小瑕疵被放大,楚筝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她想,得找个机会和楚情说说话了。
三月桃花开,姚宛在后花园折了桃花插进白瓷花瓶中,送到王氏屋中。王氏笑吟吟问她,“这般讨好我,又打什么鬼主意?”
姚宛说:“我哪有什么鬼主意?只不过送些孝敬母亲的小玩意罢了。”
王氏狐疑。
姚宛说:“我前几日去丞相府,胡姐姐有意撮合楚情和世子。娘亲,这么多年,我对你的事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给你一个动手的机会。”
王氏看着姚宛。
小丫头穿着粉色的留仙群,明眸善睐,站在白瓷花瓶旁边,人比花娇。
“孩子,娘亲是过来人……你这样做,是后悔的。”
姚宛眼神阴沉,“许你使手段,就不许我用?娘亲,做人可不能厚此薄彼。”
王氏闭了闭眼。她的女儿,学的和她一样。不管是痴情,还是心狠。很久,王氏妥协,“既然是你选的路,我断不会拒绝。”
几日后是月末,王氏和楚筝对账。忙碌半晌,丫头端上时兴的桃花饼,桃花茶,两人品用,吃饱喝足后,王氏说:“情丫头被大人关在菊楼有些日子了。现下春暖花开,下月很多姑娘外出踏春,宛丫头昨日还和我说要订做一个蝴蝶纸鸢。”
楚筝用手帕擦擦嘴。
王氏连连叹息,“要说大人真是心狠。情丫头不过十二岁的小丫头,居然把人关在屋子里。这个年龄,已经可以说亲了,这可真是为难我。”
楚筝飞快地睃了她一眼,不答话。
王氏自顾自说:“我以前听宛丫头说过那么一句,世子经常讨好情丫头。虽然世子名声不太好,咳咳,若是能真心对情丫头,也是一件好事。”
楚筝心中泛起一丝涟漪。楚情和苏放之间有暧昧,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只不过后来沾上太子遇刺的事,楚唯严厉禁止谈论和楚情有关的任何事,她和苏放的事才被搁置。
王氏说到此处,慢条斯理喝完茶,款款告辞。
楚筝看着菊楼的方向。若是以楚情的婚事为借口,她能和楚情搭上话吗?
楚情被禁足,除了小厨房有所怠慢,下人做事懈怠,日子过得还行,桃红偶然抱怨,楚情静静听着,楚情想说话了,就揪着柳绿倾听。这两姐妹动静相宜,她很满足。
院外桃花盛开,染红半边天际,楚情坐在秋千上,桃红在她后面有一下没一下推着,“小姐,这样的生活何时是个头?”
楚情闭着眼,感受风从耳边扫过的感觉。
柳绿禀告,大小姐来访。
楚唯亲自下的禁足令,能挡住一般人,但楚筝在府中积威深重,还是能进来的。
楚情睁开眼,停下秋千,扶着桃红站起,“这几个月对着我这张脸,可不是容易腻歪?走吧,好久没见她了。”
桃红吐吐舌头。
柳绿垂着头,目不斜视。
花厅中,楚筝拖着下巴沉思。楚情进来,笑道:“姐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映画抱着十八学士,“这是大小姐专门给情小姐寻来的。情小姐示下,奴婢移栽何处妥当?”
楚情说:“前几年送来的花二乔,我都懒得打理,怎么又送来一盆?”
楚筝说:“我记得你最喜欢牡丹,现在又喜欢上别的花种了?”
楚情坐在她身边,摸着衣袖说:“年龄大了,喜好总会变。以前喜欢花,现在喜欢草,人本来就是善变的,哪里说得准到底喜欢什么。”
楚筝听出话外之音,轻咳一声,说:“妹妹独居一室,脾气倒是更加独特。只是女儿家总不能一辈子呆在闺房中。刚才我还和王氏提到你。她有心,说你这个年龄,放在一般人家,就该定亲的。现在被据在菊楼,以后带出去也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