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尽头仿佛立了个人,她眯眼凝神眺望,那身影又消失不见,方才那惊鸿一瞥约摸也只是她的错觉。
沉重巍峨的殿门似一只羽翼丰满的鸟儿,候到那一瞬便挟着千钧一发之势脱开双翅,宣安殿内景终在薛沉璧眼前渐渐清晰。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各个持着玉白朝笏噤若寒蝉,如履薄冰。容熙一身九龙冠冕正襟危坐于上首,十二冕旒后的面容看不清晰,他以手支颐,手指蜷曲,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扶手上的龙头,光洁能照见人影的丹陛下乌泱泱跪了一地衣色纷繁的大臣,有的脊背还瑟瑟发抖,看起来颇有些滑稽可笑。
薛沉璧琢磨,作为一个年仅十岁且尚未进过宫的臣女,她需拿捏好分寸,神情姿态既不能太过惊怯贪婪失了声誉,又不能气定神闲引殿中有心人生疑。她沉吟片刻干脆隐在薛老太太身后,借着人群挡了身形,便不再引人注目。她垂下眼眸屏息碎步急趋,倒也无什么错处。
“殿下之人可是薛府家眷”容熙启唇询问,低沉醇厚的嗓音似千钧重负的铜权,压得没见过世面,生性欺软怕硬的薛老太太双腿一弯,膝盖直直撞上了冰凉地面,那声“咯吱”的脆响令薛沉璧牙床都不住得酸了一酸。
张若芷骇得说不出话,只得频频点头应承。她年轻时生的花容月貌,在安和县一代是艳名远播的美人,她爹乃地方官,官职高不成低不就,几度想将她赠给远道而来的京中钦差大臣做妾,以此谋得更高的官职。
张若芷自负美貌,年少时也曾做过麻雀飞上枝头的美梦。那光景先帝尚龙体康健,大周女子皆奢求托身于储君容熙,容熙容貌俊美,又位高权重,九五至尊的位置不过是朝夕之事。
张若芷还未出阁时就幻想过无数次见到这位大周人交口称赞的良人的景象,明知是奢望,她依然止不住自己对肃京的神往,这神往最后终止于她被薛耀为妾的那日。
破天荒见到自己年幼时的心仪之人,张若芷绝想不到会是这番境地。她战战兢兢跪于冰凉刺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以极度卑微的姿态伏在他的脚下,听他威严地唤出自己儿子,真真是生不如死。
薛沉璧见张若芷暗瞧脸色忽红忽白,敛了嘲弄神情索性做起个只听不说的花架子。她目光在丹陛前逡巡一番,父亲薛怀毫发无损,而薛忖在牢里关了一夜,现下被扒了官服仅着了件单薄中衣,中衣破烂不堪,后颈处还浮上几道血痕,看起来甚是狼狈,容熙冷笑道:“朕却是不知,今年的新科状元竟有通天本领,对试题谙熟于心,即便是拿我朝过目不忘的才子同你相比也不及你的一半。”
薛忖咬牙颤声道:“微臣所言千真万确,策论文章皆是微臣自行揣度思索而作,绝非窃取而来……微臣的一甲乃名正言顺!”
薛老太太两腿一蹬几乎要昏过去,伸出皱纹斑驳的手指向薛忖惊呼:“忖儿,陛下这是何意”
薛忖偏头咬唇,喃喃道:“奶奶,你要信忖儿,忖儿是清白的!忖儿是天经地义的状元郎,不是与昏官同流合污的宵小之辈!”
“奶奶自然信你,定是你大哥构陷于你才害得你被陛下猜忌!陛下!老身的孙儿是万万不会做此等下作之事!请陛下明察!”
“朝堂之上休得喧哗!端肃朝堂岂是你们可以随意失仪的?”高旭立在丹陛旁,自司礼太监手中取过一沓长卷,随意翻了翻,从里面挑拣出几张,向容熙行一礼后尽数扔在薛忖面前,厉声道:“微臣从未见过这般的答卷,边角处皆被人涂抹上了记号,恰巧涂上此等记号的贡生秋闱一试中均入前三甲,若说没有猫腻,微臣宁可卸印辞官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陛下受人蒙蔽!”
容熙耳听高旭慷慨激昂的陈诉,唇畔的弧度凛冽,而他的视线却柔和,幽幽目光落在薛沉璧身上,如同一枚石子落入冷湖,泛起丝丝缕缕的涟漪。
薛沉璧垂首抿唇,对那芒刺在背的视线若有所觉,她压住抬眼探寻的欲望,仍是规规矩矩跪在殿中,只凝神听薛忖的开脱之词。
容熙牢牢盯住丹陛下的纤小的小姑娘,颔首道:“高爱卿有心,朕依稀记得丞相的侄儿在此秋闱之中亦进了前三甲,”高旭心细如尘,当下弯腰从一堆纸卷中抽出一张字迹模糊,笔法僵硬稚嫩的,双手捧给司礼太监,扭头死死瞪住泰然自若的姜复,面色阴沉不甘:“陛下圣明,丞相姜宽的家侄果真也有此印记,正正中了第二名榜眼……”
“看来之前是朕低估丞相的谋略,丞相不仅能决议政事如流,就是教导下辈也如此用心谨慎,只是,”容熙语气陡然拔高,殿中地龙内的银炭浅浅“噼啪”一响,他隐忍的尾音在那声响中倏地似金石擦鸣般尖利,又如琴弦崩裂时的铮然,强行灌入姜复的耳中,震得他神思接连恍惚几瞬:“不知这印记是否是丞相所教”
不愧是在宣安殿和高位上摸爬滚打十数载,又俘获长公主芳心的丞相,他嘴角的笑容只凝固须臾,顷刻便恢复如初:“印记从何处所出,微臣并不知晓,微臣只知晓礼部着手此次秋闱,而此刻受陛下猜忌的薛编修还是礼部侍郎薛怀薛大人的亲弟……”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老爹虽然用怪异的眼光看女主,但他绝对不是变态……没有恋童癖……想到他以前帮着姜鸢搞死女主也是觉得这皇帝渣→_→
☆、第五十二章
“兄长在朝中掌管科举事务,弟弟亦秋闱折冠,如今出了乱子,薛大人则首当其冲,况且微臣又一向与薛大人政见不一,他又怎会暗中同微臣有私微臣清白,忠贞之心日月可鉴,还请陛下明察,莫要冤枉了忠贤!”姜复膝盖一弯,铿锵有力跪下,不声不响顺手扯了一旁早已被吓得呆若木鸡的姜宽,姜宽踉踉跄跄几步,惊颤地匍匐在丹陛下,只敢偶尔偷偷拿眼睛觑一觑面沉如墨的姜复,不断使眼色恳求伯父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容熙捏住薛忖的官印摩挲一阵,似是想起什么般,又忽然笑开:“听闻姜宽与薛忖一向交好,时有往来,就连恭仪都曾前去薛府拜访,秋闱那日朕亲眼见你们同高爱卿辩驳,倒真是深厚的同窗情谊!”
薛忖和姜宽闻言身躯一震,那日世族子弟和寒门贡生之乱威震京城,薛忖为了讨好姜宽便替他羞辱那穷酸的中年贡生。没成想半道上竟招来了微服私访的容熙,更有甚者,如今在大理寺占有一席之地的高旭就是那日狼狈狭隘的穷酸书生!他们对视片刻连连矢口否认,意在将自己的罪名从对方那里摘除得干干净净。
只有永恒的利益,却没有永恒的挚友。薛沉璧眼皮一掀,看着这互相推卸的二人,薛沉璧嘴角的弧度越发嘲讽。
刀剑错杂铮鸣,她听见李世景被御前侍卫押着跪在容熙足下,痛哭流涕泣不成声。抬头望去,李世景距她不过几丈,褴褛衣衫下的模糊血肉透过麻布囚衣散出一阵阵腐臭的味道,恶臭气味熏得薛沉璧几欲作呕。
姜复面不改色将人不人鬼不鬼的李世景打量片刻,眸光微闪,嘴角下撇,神情变幻莫测。
李世景昨夜还躺在尚书府的玉萱杉雕花拔步床上和新娶的小妾温存时,就被大煞风景的高旭从被窝里拖出来,用碗口粗的粗麻绳一捆,赤.条.条地被关入了大牢。
肃京的冬日不是好捱的,檐下滴水成冰,檐上白霜萋萋,半握月光从狭窄逼仄的阑干处漏进脏污颓败的牢房中,李世景全身上下仅着一条滑薄亵裤,他眼瞅那清冷刺骨的月色,缩在牢中的一堆杂草里冻得皮肤青紫。
高旭捧了碗狱卒奉上来的热茶,安然坐在紫檀圈椅里和他对峙。逼问许久,高旭见李世景闭口硬是不肯吐出一个字也懒得再和他耗下去,索性指使京都卫严刑拷打。
李世景被布蒙了身子又泼了半盆冰水,高旭一个寒门子弟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奸滑手段,用蘸了盐水碎沙的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李世景半昏不醒之际迷迷糊糊感觉有人一步步靠近。
他伏在遍布灰尘的地上满身冷汗,费力睁开眼,朦胧视线中走来一人,衣色似是宫里才能用的青莲色,他凉薄如冷月的声音飘散在死寂夜色中,语气低沉犹如魑魅魍魉,响彻于他耳畔,竟有种招魂摄魄般的可怖:“你在姜复眼中也不过是个棋子,他又何曾将你当作心腹和族人你在这里关了一夜也未曾见他差人救你,长公主府的探子一向灵通,不可能不知你被京都卫押入牢中,此番事出有变因此弃了你。他提防你可防得紧,方才同你温存的那位美人亦是姜复亲手挑选送入尚书府,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恐你生出贰心。若我是你,此刻定然弃暗投明,拜在圣上跟前谢罪,即便日后不能受重用,以你的抱负,大约只需过上衣食无忧,腰缠万贯的日子,治国安邦于你而言也只是个谋财的幌子罢了。”
那人顿了顿,饮口热茶润喉,袖口上的纹路深刻繁复,半晌又隐忍道:“不瞒李大人,从前南安侯府惩治人的手段可谓是花样百出,听闻寒冬腊月之时,将人缓缓放到水牢里,全身浸在冰水中,每每昏睡便用带了钩刺的鞭子抽打皮肉,直至血肉粘连凝固放可罢手……李尚书应该知道该如何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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