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未见云瑶如此,闻声立刻去拿了来。云瑶急急将绣样拿在手中,一个个摊开,目光落在其中一个绣帕上时,陡然震住了,良久才扬起一抹释然的笑容,便叫了南风来,将这绣帕递给他,让他立刻去城中找安子翩,请他入府,安子翩看了绣帕,必然清楚她的意思。
安子翩进府的时候,杨政不在,宁氏去寺庙里还愿,关敏基本不出院子了,所以云瑶也没让人惊动她,安子翩便直接去了云瑶的院子里。
一进屋,妙菡等人便识趣得退到门口守着。
这还是安子翩第一次从大门名正言顺的进屋,他却没了打量闺房的兴致,同云瑶一起坐在榻上,将手中紧拽的绣帕拿出来,“人在哪里?”
云瑶知他虽一路上平静不惊,可看似从容的神态之下,是紧张和参杂着其他情绪的不安。
“我已经让初夏去叫了。”云瑶轻声道:“只不过除了这件事,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太子的痴呆之症,是陆友明做的手脚,而这背后之人,极有可能就是璃贵妃和安耀臣。”
安子翩缓了缓神,点头道:“这件事我已猜到九分了,当初是安耀臣主动提出让太子祭祀,我便觉得奇怪,后来秋怡的衣裳、太子的突如之症,必定有人在背后做手脚,只是我没想到,陆友明竟然是璃贵妃的人。”
云瑶掂量了番,道:“其实当年傅老爷子的案子,也是陆友明和璃贵妃的计策。”
“我也听说了皇上让杨大人来彻查此案,只不过没想到她胆子如此之大。”安子翩微微吃惊,又逐渐淡然,“不过这几年皇上宠爱宸妃,皇后有太子也备受恩宠,她却什么也没有,反而因为安耀臣和前朝势力的缘故,皇上虽封她做贵妃,却不过空有其名,也难怪她会想再以龙胎重得恩宠。”
“当年皇上之所以没揭穿她,想必也是想有把柄控制璃贵妃,如今不过是借其他人的手,将璃贵妃和安耀臣的势力打压下来。”她顿声道:“若皇上根本无意立安耀臣为太子,那么……”
安子翩懂她要说什么,也明白她的担忧,伸手握住她的手,“无论怎样,我都会争取,也会照顾好我们和整个杨府,而你永远会是我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最重要的是平安。”云瑶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热,似乎每次有他的手握着自己,便会心安许多,而无论何时,他都还是那个翩翩少年,她亦然是苏州小姐。
他们何尝不知,若成帝真心有立安子翩为太子的心,早便下旨,也能平息这场风波,可他宁愿将宫闱丑事掀开,也不愿另立太子,便说明从心底,他虽不看好安耀臣,却也根本没有立安子翩为太子的心。
众人都道成帝疼爱宠溺四皇子,可只有他们清楚,与其说成帝疼爱他,不如说是对良妃的一种愧疚,而这样的愧疚,也不过是建立在安子翩没有任何威胁和忤逆之下,若安子翩有任何冲撞或夺位之心,成帝也是容不下他的,就像他现在可以借一个外臣之手除掉自己的妻儿一般。
正想着,外头初夏行礼了声,二人面色皆肃了肃,初夏就将帘子打了起来,一个身影踌躇得走了进来,待见到安子翩也在时,一下子怔住了,却还是立时反应过来,行礼道:“见过四皇子,大小姐。不知大小姐叫奴婢来有什么事,若无事,奴婢还得回去伺候老夫人呢。”
在那里行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九年前被关敏买进府的飞槐。
“是你?”安子翩敛起眉,他是有印象的,那天关敏走进来时,身边那个失态的丫鬟便是她。
飞槐始终垂着眉,让人瞧不出神色,“奴婢飞槐,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四皇子能记着奴婢,是奴婢的福分。”
云瑶淡淡笑着,轻言道:“果然是宫中位分最高的宫女,伶牙俐齿。”
飞槐身形一震,将头垂得更低了,“奴婢不清楚大小姐的意思,奴婢身体不适,恐怕难以伺候四皇子和大小姐,先退下了。”
还没等她转身,云瑶便缓声道:“依米花,是北岐国独有的,生长在北岐国戈壁上的五色花,进府前,你说你是从南方来的,试问一个大裕国人,又常年生活在南方,是怎么识得这北岐国独有的依米花?”
飞槐才要开口,又被云瑶朗声打断:“若只是从书上看来的,如何会绣得惟妙惟肖,况且进府时,你说自己目不识丁,又怎么会去翻阅书籍呢?”
飞槐垂首道:“奴婢不过自行想象了几朵花的样式,恰巧与大小姐说的什么花相同罢了,奴婢从未去过北岐国,又如何认得北岐国的花呢。”
“我相信你是无心之举,因为只有这样,才更显得这花在你心中稀松平常,印象深刻。”云瑶从安子翩手中拿过绣样,踱步走到她跟前,将绣帕张开给她看,“其实我还是要谢谢你,原本借着给小锁周岁的名头,让你绣个样帕,你用心绣了这百花图,可其中却有依米花,想来连你自己也未发觉,自己会不经意间将家乡的花绣了上来。”
“奴婢的家乡在南方,奴婢是南方人,大小姐若不行,大可以去老夫人那儿问问,奴婢的衣食起居,生活习惯皆是同南方人一样。”
“你很小心,也很谨慎,所以这么多年来,没有人发现你的行踪。我不清楚你是如何习得这南方人的习惯,又如何强迫自己学会这样的习惯,但有一点习惯,做久了便会留下痕迹。”云瑶盯着她,将目光往下移,最终定格在她那双粗大的脚上,一字一句道:“便是你的脚。”
飞槐顿时抬头,那张明明比宁氏还年轻的脸,去饱经风霜,早早就浮现出皱纹和透着沧桑之态,她盯着云瑶,又看了眼坐在榻上的安子翩,眼底显现出复杂而悲戚的神情,却只是一瞬,又恢复了漠色,“奴婢不懂大小姐的意思,一双下人粗糙死皮的脚,留下的无非都是厚茧的痕迹。”
“自从陈国有了女帝开始,北岐国和大裕国的风气也深受影响,许多女子都无需裹脚,尤其是皇宫中人,可若按时间和地点来算,你应该是裹脚一辈的,如何没裹?”
飞槐从容应答道:“父母早亡,无人约束,自然没裹。”
云瑶犀利地看着她,“那就将鞋子脱了,让我们瞧瞧。”
“男女有别,何况奴婢粗陋不堪的脚,怕惊着四皇子和大小姐。”
“是怕惊着,还是怕被我们发现,脚趾之间有奇怪的老茧?”云瑶话音一落,就见飞槐不再从容,用着慌乱的眼神看着她,她一语不发,就将事先让香寒从下人房中拿来的鞋垫丢到飞槐的眼前,“人的年纪到了一定年岁,脚不会再长,指头也不会渐长,可你是否能告诉我,为何你一年年的鞋子会越来越大,脚趾越来越粗?”
“那是……”
“那是因为,你用脚来学习刺绣,对不对?”接话的人,赫然是一直沉默着的安子翩,他似不愿相信,又流露出怜悯的神色,“你怕被人发现,绣出的针脚与北岐国皇宫中的一样,可你的绣艺太好了,就算用左手绣,也是精品,所以不得已,强迫自己用脚学会了刺绣。”
先前云瑶也是想不通的,直到香寒拿来鞋垫,她才知道原来飞槐竟如此用心良苦,为的是保全自己的身份,或者说是保全北岐国的宝藏。
云瑶见她不说话,敛眉道:“为何你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我们并无恶意,四皇子更是半个北岐国人,他和你的主子身上留着一样的血,是不会害你的。”
飞槐的脸色骤然扭曲,“一样的血?他身上还留有那个狗皇帝的血!他早已将国仇抛诸脑后,认贼作父,卖主求荣!”
云瑶和安子翩皆是一怔,安子翩的神色更不好看,他起身冷声道:“我没忘,自母妃死的那一日起,我就从没忘记我是北岐国人!可我也是大裕国的皇子,诸国相争,向来强国吞并弱国,就算我有心讨回公道,又能如何?母妃会活过来吗?整个北岐国会复活吗?”
飞槐显然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怔在原地,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云瑶怕他们的声音会引起外头初夏等人的注意,便低声道:“既然大家所为的人相同,又何必动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是不是,海兰?”
飞槐乍一听这声叫唤,眼神迷离,笑得嘲讽,“九年了,只有在梦里,才有人这样唤奴婢。”她凄凄艾艾地看着云瑶,苦笑道:“其实自两年前,奴婢就发现大小姐越发聪慧了,也因此更加担心害怕,饶是奴婢再日防夜防,也没避开被大小姐察觉的命运。四皇子第一次来苏州时,奴婢正好随老夫人去了寺庙,后来四皇子第二次入住府中,奴婢打心底是想和四皇子相认的,毕竟皇后娘娘膝下无子,最疼爱的便是皇上的亲妹妹、良妃生下的四皇子你,虽然你每年只随良妃回北岐国看望一次,皇后娘娘却时常念叨着,直到你七岁那年……皇后娘娘连你十岁的衣裳都准备好了,还时常和奴婢讨论,四皇子是人中龙凤,穿红色显得又可爱又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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