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只愣生生的跪着,似被帝后的怒火忽然骇到,唯有远远跪在外殿的一名小太监机灵,连忙应下起身去唤太医。江沅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匆匆离去,双眼一眯,前世今生他终是最和她心的。
忽然,握着她掌心的小手一动,江沅连忙转身,小人儿依旧闭着眼。见她不出声,又急切的敲了敲她的掌心。
江沅见呈钰这样,才知道他无大碍,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不显,继续对着宫人们道,“出去!”
“诺!”齐刷刷的应声而起,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等人全出了殿外,江沅才推推床上的小人,“钰儿无碍?”
“娘亲。”原本还闭着眼装昏迷的小家伙骨碌一声爬起来,径直扑到江沅怀里,眼泪就这么一颗颗落到她的脖子上,“人不是我推的,不是我推的。”
“乖,无事了。”怀里的小人似被吓得不轻,江沅只抱着他轻轻拍着,不忘了问,“你仔细与娘说说。”
今日,他原本如往常一样在听荷苑闲逛,路过浮翠亭的时候便习惯的行了上去,谁料姜燕婷也在那儿,他碍着面子,只好上去与她问了几句。结果姜燕婷起身路过他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唤着他的名讳往湖心倒去,“我见她唤着我的名字滑了一跤,眼见就要跌进去,心里怕极了。”
“于是,你也学着她的样子栽了进去?”江沅顿时了然。
“嗯,她身后是水,我身后也是,小秋子水性又好,我就装做被她推了下去。”呈钰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难免惊惧不安,何况她肚子里还有父亲的孩子,他装晕躺在榻上听着宫人的话儿,心里越听越怕,“我会不会连累到娘亲?”
“傻孩子,放心吧。”江沅揉揉他的脑袋,她和宋延巳千算万算,怎么没算到呈钰会跟着一起跳下去,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凭着本能先去洗脱嫌疑,这法子好用可是太危险了,而她又不能万事告知于他,只好安慰,“以后不可如此,万事都有娘在。”
“早知道钰儿就不去那了。”呈钰红着眼小声的嘟囔道。
“为什么不去,这是钰儿家,只有她们敬着你的道理,断没有你躲着她们的说法。”江沅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神渐渐冷成冰渣,太子冬日推有孕的姬嫔入湖,致其小产,又恰逢圣上要回宫的前几日,“主意竟然打到我儿子身上了。”
“母后,钰儿该怎么办,父皇会不会怪我?”呈钰现在内心才平静下来。
“不会,珏儿只要乖乖睡一觉,剩下的交给母后。”言罢,江沅便唤碧帆去凤起殿取了她匣子里的一枚小瓶,那是多年前孟习之送给她耍着玩的百枝红,涂上些许便可以使肌肤滚热如染病症,被她逃出永明的时候带了出来,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如果说姜充衣怀上身孕,结果没多久就落了胎,在宫中是大事。那么太子落水昏迷不醒可就是大事中的大事了,要知道如今陛下可就这么一个实打实的儿子。
一时之间后宫乱作一团,消息传到宋延巳耳中,原本六七日的行程,生生被他三天就行完。
呈钰早就被接到了凤起殿,这几天也不用读书,只日日跟着江沅在殿里耍。直到宋延巳入宫门的消息送上来,呈钰才又擦了嘴角的渣削乖乖地躺到床榻上,江沅先抹了些百枝红在他身上,又随手摘了些冬薄,挤了汁液在帕子上,辣的眼眶通红,似哭了许久的样子。
太子高烧不退,整间太医院皆寻不出理由,宋延巳如今一入宫就往凤起殿赶。刚踏进殿门,就看见江沅伏在桌案边抽泣,眼睛肿的像两颗核桃,顿时大火,在殿内冲着太医大发雷霆。
他已经许多年没这般动怒,茶盏直接砸在地面上,碎成满地的瓷片。
“姜充衣那边来人……”有内监顶着压力而报。
“滚!”宋延巳原是准备让她把孩子留下来,到整治姜家的时候无需再多寻理由,只一句妄图混淆皇家血脉其心可诛就可了解,没想到中途出了这么大的差池,“谁能告知孤太子为何昏迷不醒?”
太医被问得满身冷汗,第五先生眨着三角眼,看看江沅,又瞧瞧床上的小人,捏着胡子不言。
“陛下,此事不可不查!”这戏做的差不多就得了,宋延巳如今被怒火烧了心绪没反应过来,等他静下心来自然会发现个中问题,江沅借机拉着他的手臂要求彻查。
宋延巳看着江沅略带闪躲的小眼神,心中就有了一番思量,只是他悬着心赶得这般急,她却欺瞒于他,多少有点不悦,等又把人敲打了一遍,才让他们全退下。
殿内空气凝结,江沅绞着帕子,不敢瞧宋延巳的眼睛,连呈钰都有些不安,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瞅向宋延巳,结果正好被他逮了个正着,连忙闭上眼睛,僵硬的又把脑袋拧了过去。
“你们娘俩便是这么欢迎我的?”宋延巳冷冰冰开口。
江沅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连忙换了一张笑脸迎上去,端着个娇俏可人的模样,试图转移,“中离,你莫要气,栖安那边如何了?”
“好得很。”宋延巳手指挑着江沅的下巴,与她对视,“宫里呢?”
好吧,又转回来了,江沅见躲不过,索性拉着他坐下谈,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与他细说了遍,“你知道咱们蜀国最忌讳巫蛊之事,兰美人被我抓了个正着,若是不严惩以后还了得。”
“姜燕婷这事呢?”
“是她先算计钰儿的,钰儿落水是真,病了也是真。”江沅也不再瞒他,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只不过没那么严重罢了。”
“对。”床上传来弱弱的赞同声。
“起来!”
宋延巳一声令下,床上立刻蹦下来一个只穿着里衣的小小少年,眼睛里流光溢彩,那有点病症的影子。只是下一刻,人就被碧帆抱出了内殿,去了偏殿呆着。
“你要如何?”
“不如何。”江沅垂着眼角,手指不停转着在胸前的碎发,她这回要借着姜燕婷的手把谢嘉言彻底给挖出来。
宋延巳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微捻动,他在栖安一事上动的太大,铁矿的事瞒不了多久,到时候谢生平不出意外必会反扑。如今万事俱备,就差江忠嗣手中的那股东风,宋延巳有些不确定,江忠嗣这辈子到底会不会把那人给交出来。
第82章 秋风纨扇
姜燕婷意外滑胎并未给江沅的地位带来丝毫的动摇,反倒因为太子落水一事,被宋延巳下令禁足在素云殿。
小巧把软枕垫到姜燕婷身后,这才转身探了探汤药的温度,待不烫了才端给姜燕婷饮,“小姐,该用药了。”
姜燕婷呆愣愣的看着药碗,药汁浓黑,她手不自觉的抚上小腹,这个孩子没了,明知道留不住,可当真舍去,心儿却也似刀子割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姜燕婷忍着不让它落下,“母亲对你不住,愿你来世投个好人家,莫再遇上我这般无用的娘亲。”
“确实无用的很。”谢嘉言冷眼旁观,这会翘着脚,绣鞋上的珍珠闪着温润的光泽,“连个稚子都斗不过。”
“你一天到晚躲在我们后头又算个什么?”姜燕婷被她气得捂着胸口猛咳嗽,一口鲜血哇的吐在地上。她伤了呈钰,江沅自然不会放过她,整整三日,太医皆被留在凤起殿,而她只得让几个医术不精的医女为她抓药配药,若不是之后太子苏醒,就她这副身子,怕是早就踏上黄泉路了,“你为什么非要跟江沅争?于情她是宋延巳的发妻,琴瑟和鸣;于礼她是妻,你是妾!”
谢家的女儿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要跪在别的女人面前!
“少而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谢嘉言起身,站在床榻前俯视着她,眼神带着怜悯,就像在瞧低贱的蝼蚁,“争?她有什么值得我争的?”
她就是看不惯江沅拥有一切的模样,幼时娇宠,少嫁翩翩儿郎,夫君敬爱,儿子乖巧,明明江沅什么都不如她,凭什么比她过得好?谢嘉言弯腰抚摸着姜燕婷的秀发,最后死死的拽住,扣着她的脑袋,“我没有的,别人也休想有。”
“夫人,求您放过我家小姐,她身上还带着病呢。”小巧见姜燕婷死死的瞪着谢嘉言,膝盖一弯,人就跪了下去,哭的声泪俱下我见犹怜。
“我可以放过你。”谢嘉言指尖划过姜燕婷不施粉黛的脸颊,轻轻拭去她唇畔的血迹,“可是你伤了江沅的儿子,她会放过你么?”
姜燕婷勉强笑道,“你就不怕我全告诉她。”
“你说啊。”谢嘉言不相信江沅没疑过她,可是没有真凭实据她敢动她么,再不济她也姓谢,烟州谢家,便是宋延巳都要忌惮三分,何况一个小小的帝后,只要谢家不倒,江沅就是恨她恨到骨子里,也不敢轻易动她,“到时候,咱们正巧可以谈谈这个没了的孩子。”
姜燕婷身上的血愈来愈冷,眼神也愈来愈寒,“你想让我把这件事全担了。”
“充衣好生聪明。”谢嘉言笑着立起身子,宝云连忙递上帕子,她仔细的擦着指尖的血迹,猩红染在素色的绣帕上,红的骇人,“花开时固然惹人爱慕,可终究会凋谢,倒不如不开。”
姜燕婷看着她冷笑,“原来你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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