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牧蹙起了眉头,呢喃了一句:“师父?”
“是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王临终托孤,大司马在我心目中一直都算是亲近的长辈呢!”萧羽彦坚定地说道。
她仔细瞧着韩云牧的脸,发现他神情剧烈地动摇了起来。他纠结地低头看着她:“长辈?你心目中当我是长辈?”
“严格意义上自然是不算,但说不定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我还得叫你一声姐夫呢。姐夫,要不我们坐下来喝一壶,畅谈一下心事?”萧羽彦觉得有门道,便趁热打铁提议道。
韩云牧忽然烦躁地松开了她,背着手踱了几步。片刻之后又转头看她:“不准叫我姐夫!还有——”他顿了顿,“你……真当我是长辈?”
“是啊。可以倚靠的长辈!”萧羽彦坐起身,扯了一旁的被褥裹住了自己,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韩云牧。
韩云牧看起来更加烦躁了,在屋子里前前后后踱了几圈,终于停下了脚步。萧羽彦转着脑袋看着他走来走去,心下忐忑不已。
“你说你当我是可以倚靠的长辈。为什么方才在我和萧天佑之间,你选择了他?为什么此前,我要为你杀了穆顷白,你又选择了帮他?”韩云牧忽然缓缓踱向了萧羽彦。
她心一凉,怎么这又绕回来了?萧羽彦瑟缩着抱着腿往后挪了挪身子:“因为……因为我方才才醍醐灌顶,明白了你的苦心。此前都是我太愚蠢了,根本不知轻重,也不能明辨是非。”
“是么?你现在能明辨是非了,那么你告诉我穆顷白现在身在何处?”韩云牧俯身凑近了萧羽彦,审慎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的每一丝神态都收入眼底。
“这……其实……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想你对我有点误会,我帮穆顷白,不是为了儿女私情。穆顷白是五国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可姐夫——韩爱卿你也是一表人才啊。天天看着韩爱卿你,一般人是入不了我法眼的。我帮他,纯粹是为了和云洛之间的情谊。”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萧羽彦身为天天被人拍马屁的一国之君,有朝一日居然要靠拍别人马屁来保住小命,也实在是闻着伤心听者流泪。
但她强忍着心酸,坚强地面对着韩云牧的步步紧逼,睁大了眼睛说着瞎话。以至于,韩云牧看她的眼神从全然地不信任,变成了将信将疑。
萧羽彦以前一直以为韩云牧这个人油盐不进,没想到他也经不住别人哄骗。于是再接再厉道:“其实我小时候跟姐姐们在一起时,她们都议论你来着。姐姐们都羡慕二姐,能够觅得良人。六姐还觊觎过你,结果被二姐削了一顿,就老实了。但黎国的公主们都觉得韩爱卿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可见大司马你在黎国女子的心目中地位不比穆顷白差。”
“那你呢?”韩云牧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让萧羽彦有些头疼,怎么绕来绕去这问题又回到她身上了?萧羽彦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可惜我身是女儿身,心却是男儿心。儿女情长不会过多考虑,只想早日亲政为大司马分忧。好让大司马早日成家,颐养天年。”
萧羽彦前面一番努力,被最后这一句话又打回了原形。但她浑然不觉,继续道:“其实眼下我和韩爱卿你才是一条心的。皇叔近来在笼络民心,又做了不少的小动作。倘若这个时候你我相争,岂不是给了他机会?”
“倘若我与他相争,岂不是也给了你机会。”韩云牧冷哼了一声。
萧羽彦顿时语塞,她这点小九九被韩云牧一言道破。她一直以为大司马是虎狼之心,现在看来就是只老狐狸。他的心思这样深沉,她想跟他斗,简直是以卵击石。
韩云牧的这句话确实有他的道理。就朝中的局势来看,韩云牧是手握主动权的一方。他才是那个平衡各方势力的角色。让萧羽彦与锦乡侯互相制衡,萧羽彦才会倚仗他。锦乡侯也不敢有所异动。
而萧羽彦和锦乡侯是断然不会结盟。毕竟对萧羽彦来说,锦乡侯觊觎的是她的皇位。韩云牧想要的是朝政的大权。大权可旁落,皇位却不可拱手相让。
这一局,堪称是死局。所以任她磨破嘴皮子,韩云牧也不会直接对锦乡侯开刀。除非……两人之间有不可调和又一点即燃的矛盾。
萧羽彦心里正盘算着小九九,一抬眼,忽然发现韩云牧正失神地看着她。想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月色也愈发浓重。再这么下去,韩云牧指不定要在此处过夜。
她倒是不担心韩云牧会做些什么。毕竟多年来,韩云牧一直孤身一人。也没听说过他对什么女子上心。就连二姐这般,论相貌出类拔萃,论才德也是数一数二的女中豪杰,都不能入眼。怕是有什么隐疾。
忽然,她的目光穿过韩云牧的身后,瞥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萧羽彦心头一喜,云洛这丫头总算还有点良心,没有抛下她。
云洛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探出了脑袋,晃了晃手里的小药包。萧羽彦顿时心有灵犀,手在被褥下摸到了自己贴身藏着的蒙汗药。还好她为保万全随身携带着。
“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就寝吧。”韩云牧忽然说道。
萧羽彦摆了摆手:“你我君臣难得这般心平气和地独处,不如喝杯酒?”
心平气和?韩云牧瞧了眼萧羽彦瑟缩在墙角的模样,欲言又止。终究,他还是起身唤来了店小二,要了一坛杜康。
萧羽彦裹着被子挪下地,韩云牧瞧了她一眼,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萧羽彦连忙裹紧外套,面对着门口而坐。韩云牧坐在她对面,背对着门。
云洛就蹲在门外守着。虽然她们没有约定,但多年的默契让她明白,萧羽彦一定是给她暗号。
萧羽彦殷勤地替韩云牧斟满了酒,又替自己倒了浅浅一层。一抬头,发现韩云牧正紧盯着她,只好不情不愿的又倒了些酒进去。大约斟了半碗,便再也不肯多倒。韩云牧没有多同她计较。
上一次她就是这么蒙倒穆顷白的,这次对付韩云牧应该也不会更难。于是萧羽彦举起碗道:“常言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来,今日让我们一醉忘忧!”说罢仰头而尽。
韩云牧犹豫了片刻,饮下了一口。萧羽彦将碗倒过来,示意她已经喝光了。然后挑衅地看着韩云牧。他看着她,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仰头而尽。
萧羽彦偷眼瞧了瞧门外,她可以感觉到云洛就在门口守候着。韩云牧忽然道:“你可记得,你第一次敬我酒,是什么时候?”
萧羽彦回过神,笑道:“我当然记得。那年你打了胜仗回来,父王命我前往为你接风洗尘。在离王都百里外的鼎城,我敬了你一杯酒。”
“那是我自成年后喝过的第一杯酒。”韩云牧饮尽了萧羽彦再度为他斟满的杜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那天你敬我的却是烧刀子。一杯入喉,果真是如刀割一般烈酒。”
萧羽彦惊奇道:“成年后的第一杯酒?我听二姐说过,你军中治下严谨。自己也是滴酒不沾。可既然是男子,难免要喝酒。像我这样的,在稷下学宫也没少陪周天子宴饮。”
“因为——”韩云牧顿了顿,正要接着说下去。萧羽彦的心神却并未留在他的身上,眼看着韩云牧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一时疏忽,她便状似不经意,碰掉了一旁的酒壶。然后俯身去捡。
云洛得了暗号,立刻摸了进来。手里捧着那包蒙汗药,快步走向韩云牧。萧羽彦不知道云洛是否能成事,但还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云洛在偷袭一道上是一把好手,她悄无声息地接近韩云牧,猛地将手中蒙汗药一撒。但就在她的手挥到半空的刹那,韩云牧忽然抬手格挡,一个翻转将她的手别向了她自己。
于是,拿一把蒙汗药调转了方向,尽数洒了云洛一头一脸。云洛倒吸了一口凉气,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三十章 宛如智障
眼前发生的情况简直不忍直视。看来这丫头还是太嫩了,成大事还得靠她自己!
萧羽彦故技重施,趁韩云牧对付云洛的空当,故技重施在碗上抹了药。然后拢着袖子,事不关己地啧啧惊叹道:“大司马好身手。云洛这丫头真是自不量力,我回去要好好教教她做皇后的道理。”
韩云牧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萧羽彦。
“做皇后的道理,不就是危难之时来救夫君么?”
“她一个黄毛丫头,不懂黎国的朝政。你我君臣一心,谈什么救不救的。”萧羽彦捧起酒杯,“来,别理她,继续喝!”
韩云牧端起了酒杯,却并未送到唇边。他看着手中的酒,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方才对你说,我喝下的第一杯酒,是你敬我的。我不喝酒,因为烈酒于我来说便是□□。喝完周身红肿难忍,许久才能消除。”
这一番话让萧羽彦不由得怔住了,她没想过那个专横霸道的大司马,原来也有这样的弱点。可他在她大婚当天也喝了酒,方才还一口饮下了一整碗!
她伸手抓过韩云牧的胳膊,将袖子捋了上去。果然,一片可怖的红色印记出现在眼前。
韩云牧将酒碗轻轻推到了萧羽彦的面前:“我这么对你说,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你下的蒙汗药洒到碗边上了。”
“……”
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萧羽彦默默地端起碗,自暴自弃地饮尽了自己酿的苦酒。然后身形一晃,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