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恒一边胳膊上使力扳着郑世子,一边说道:“我方才和几位学兄说呢,郑兄是行家里手,京里但凡好玩的去处、有趣的耍子,就没有不知道的。”
郑世子觉得林恒着实很热情,被林恒的话捧得飘飘然,犹豫了下,终于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去了。
看着郑世子离开,薛云晗终于松一口气,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看着就嫌恶心。
郑世子随林恒去了士子们的曲水宴,一看是喝酒满心以为他的酒量怎么也得喝倒三五个人,没想到这群读书人酸腐得很,中途不是吟诗就是作赋,以致于每每酒令行至他处总是接不上来,而他擅长的划拳要骰子却无人肯玩。而且今日行的是常熟酒令,席中设令官和监令,这种酒令规矩极为严酷,郑世子本就是个不学无术肚里没几个字的,偏又不知为何,每次到他这里都是特别难接的,几轮下来出乖露丑数不胜数,被灌了许多酒不说,席上有些人看他的目光已经明显有些鄙夷了。
郑世子举起衣袖抹一抹额头的汗,低声朝林恒道:“林兄你们继续玩吧,我,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先行一步,改日再和林兄聚饮。”
林恒垂眸遮住眼里的冷笑,姿态还是先前那副温雅的样子,拱手送了人出去。
“爷,那些都是些贫家出来的,寒酸气重,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郑世子脸色很不好,跟着的小厮不停陪着笑脸,生怕这位爷拿他们撒气。
“郑世子怎么没去赏花?”前头一个女声想起,有人拦住了郑世子的去路,“这是怎么了,脸色差成这样?”
虽然承恩侯府没落了,但是皇家血脉向来以父系为尊,郑世子抬头看见是二公主,连忙行礼请安,没想到他今日格外得贵人眼缘,平日没甚交情的二公主说话也很是亲近,“我方才和薛三姑娘赏花,这小香山上的桃花林果然卓然出众,建议世子多瞧一瞧,方是不辜负这等韶光丽景。”
“薛三姑娘?您和她很熟吗?”一听薛三姑娘,郑世子原本颓丧的表情马上亮了起来。二公主眼里闪过嫉恨,顺着郑世子话不经意地道:“可不是,从前我未嫁的时候和安南侯府的大姑娘走得近,大姑娘和薛三姑娘是关系顶要好的表姐妹,所以我和她也是极熟的。”
“唉——”二公主说到这里感慨一声,“从前我们三个玩的极好,现在毓珠也定了亲,就剩下晗姐儿还未说亲了。”说完瞥一眼郑世子,深觉满意,人够蠢,才好用。
郑世子以前就起过求娶薛云晗的念头,只是被郑夫人挡了,当时祖母郑老夫人还特意拨了屋里的两个美貌丫头来安抚他,所以后来就不了了之了。现在和薛三姑娘比起来,那两个丫头算啥啊,听二公主的意思,薛三姑娘还没说亲呢,这不是个好机会?郑世子寻思着今日的情形,那姑娘不咋待见他啊,他讨好地朝二公主问道:“公主既然和薛三姑娘相熟,那么不知薛三姑娘心仪哪样的男子?”
问一个未嫁贵女心仪什么样的男人,显然并不是正经人能说出的话,二公主越觉得郑世子不堪,心里便越觉得爽快,她朝郑世子靠近两步,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道:“记得从前在闺中时,晗姐说过男子应当威武硬气,大概就是英雄救美那种吧。”
郑世子心头热起来了:“英雄救美?”
二公主状若不觉,伸手掐一枝路旁斜伸过来的桃花,道:“姑娘家比这花朵还娇气,自然都喜欢危急关头能解救自个儿的男子,再者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二公主捂嘴笑了一下,“救人之时往往不可避免地肌肤相亲,这时候往往能成为一段足以供世人流传的佳话呢。”
***
今天赏花的人太多,而山下到山上的路并不宽阔,半山腰的路一边是密林,一边崖下有条湍急的西来河,越发限制了行车的速度。薛云晗为了不赶趟刻意走得略晚一些,她的马车行在路上时已经十分顺畅,和别家的马车起码都隔了好几丈远,除了韩秀晴的马车。南朱不知道金楼观当日发生的事,坐在马车里有些不解:“姑娘,韩姑娘好像真的很喜欢你啊。”
宜春侯韩家和魏国公卫家参与夺嫡多年少不了党同伐异,但总体上并未偏离朝廷的大是大非,两家所支持的二皇子虽然失去争储的资格被遣去了藩地,但是二皇子的行为和张皇后有本质不同,而且有柱石之称的魏国公已经称病自请释去了兵.权,长子也以为父亲侍疾为由卸下了军中的差事——在朝廷接连震荡的情况下,宣和帝对魏国公和宜春侯家更多的是采取了安抚政策。
所以,今日韩秀晴不但获邀,明面上还很受德妃的礼待。
薛云晗斜睨南朱一眼,“话多,早知道就不带你出门了,还是南碧稳重。”
其实她也不懂为什么韩秀晴如今看她像看知交朋友似的,韩秀晴今日在山上面色有些愁苦,几番欲言又止想要倾诉些什么,但是薛云晗实在不想和她接触太深,一直都未接这个话茬儿,即便这样,这会儿下山了,马车也还紧跟在后头的。
“哎呀!”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薛云晗一下歪倒在南朱身上,南朱则往车壁磕了一下,唯有会功夫的小霞没有歪倒,伸手扶了薛云晗一把。南朱正想撩帘子问赶车的老张头是什么情况,就听到老张头紧张地唤马停脚的声音,然而马却越跑越急不知撞到了什么,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的剧烈磕碰声并慌张的尖叫声,而车里的人明显感觉马车转了起来。
郑世子看到薛云晗的马车和韩秀晴的马车撞到一起已经呆住了,他找人往薛家马车的马蹄里埋了长钉,半路上钉子被踏进了肉里,马儿就会发狂,危急时刻他再带人闪亮登场替薛云晗制伏疯马……
万万没想到现在两家的马车撞到一堆,而且马车已经到了流水湍急的那一边,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周一上午检查错字)
林恒无论如何谦恭低调都注定是今日的士子里风头最劲的一个,这一日诗词唱和交际往来,他算是最后一批才走的,此时尚且在郑世子后头,听到前头马嘶人叫的动静一眼认出了薛云晗的马车,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纵马疾驰,转瞬到了跟前翻身下马。这时的情况已经很危急——
韩家的马车斜对着马路,轿尾有一小部分悬空在崖边,车夫一时受了惊吓生怕妄动会让车掉下去;薛家的马车则几乎平行于悬崖,悬在崖外的部分更多,马车看起来摇摇欲坠,一个丫头和车夫大约伸手敏捷些,在撞车的时候落了地,正死命往回拉马车。
因为春日天暖,车门处去了木门,只有一层绸布帘子,薛云晗在马发狂之后的撞击中被甩出车厢,此时整个人身体悬空,双手死死抓着车轮贴地的地方,因为过于吃力,脸涨得通红。南朱在趴在车头的木板上,努力伸长了手还是够不着薛云晗,又怕自己动一发牵动马车全身,这会儿看到林恒过来,声音里带了哭腔:“姑娘坚持住,林公子过来了!”
林恒毫不犹豫地冒险穿过马腹,伸手去握住薛云晗的手,还未来得及拉起来,恰在这时,那焦躁的大马却又发狂奔走起来,电光火石之间,马车整个朝崖下急速坠落!
韩家的车夫已经回过神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控着马往里边挪动,韩秀晴的脸色一片煞白,方才她听到南朱喊“林公子”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打马游街时,林恒看那个茶楼帘子后面姑娘的眼神儿,这会儿再明白不过了。心头的滋味还没明白,外头又响起一片惊呼,听着竟是林恒和薛云晗一起掉下悬崖去了!
韩秀晴本能地起身去看,动作太快,其他人都没来得及拦她,马车本来是斜对着悬崖,被车尾挡住了看向薛家马车的视线,她趴在马车边缘本能地伸头去看,手下一滑,整个人身下便空了!
***
西来河是一条大江的支流,因为水源来自于冰雪融水,因此每年到了春季便是汛期,水深且急,从高约四五丈的崖上落进水里,被水冲击得脑子瞬间一昏,林恒死死抓住薛云晗的手,他原本是会水的,但在激流里起的作用十分有限,抱着一截枯木在水里漂了不知多久,等终于上岸时,天已经至傍晚。
薛云晗本能地抱着枯木,又有林恒的护持,除了手心的皮肉割出了一道道口子,身上其他各处只是受了些擦伤,林恒帮她拍出了呛进去的水,拥进怀里暖得她回过神来,道:“依照河水的流速和咱们掉进去的时间来算,咱们现在应该在望都境内。”薛云晗露出不解的神色,林恒解释道:“祖父年轻时喜欢游山玩水,书房里有他这些年绘制的地形图,和军用的不能比,是以表现风景民俗为要,上面有西来河在京郊一带的流经路线。”
“南朱?南朱呢?”薛云晗略微缓了些,想起南朱应该是一起掉下来了的,急忙起身往河边草丛里寻找,林恒折断两根芦苇杆子,一根递给薛云晗,一根自己拿在手里,然后两个人牵手找寻。
先在附近找了一阵,林恒道:“南朱的体力比我差,可能上岸的地方在咱们更后头,咱们往下流去.找找。”
周围是莽莽山林,连块农田都没有,两个人一路往西来河下流寻去,走至天擦黑时,薛云晗脚上已经起了水泡,体力也有些跟不上,林恒扶着她,心疼得直皱眉,“我背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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