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九月三十,论理是要在张皇后宫里过的,这几年和发妻越来越陌路,这规矩便有时候守着,有时候没守,今夜张皇后特意派了太监来请,毕竟是太子的母亲,宣和帝有时候也会留些情面给她。
宣和帝抬头看一眼夜空,眼风扫到乾元殿的大太监梁三全,看到后者垂着的眼皮动了动,“走吧。”
“皇上驾到——”
宫女太监在交泰殿大门口密密麻麻跪了一片,张皇后屈膝弯腰姿态极为恭顺,脖颈优雅地垂下,让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宣和帝淡淡说一声“起”,径直朝里面走去,张皇后早习惯了丈夫的冷落,起身的时候轻轻一笑,跟在后头也进了殿,一路将宣和帝引导至殿后的花园里。
交泰殿历来是中宫居所,格局档次是其他后妃宫殿比不了的,其他殿内多是砌几个花坛配上花房送的盆景,交泰殿却是实打实的造得有山石并池塘的园子。此时月朗星稀,池塘里蛙声阵阵,习习凉风送来幽幽金桂香,花架下的石桌上摆了几盘瓜果小碟,颇有些寻常人家赏月的意趣。
宣和帝顿住脚步,回头朝张皇后看一眼。
张皇后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朝宣和帝款款地一笑,倒像刚成亲时还未沾染诸多算计的温良模样,“今晚的月色很好,让臣妾想起了年轻的时候,所以厚颜请皇上赏个脸,和臣妾共赏月色。”
宣和帝对梁三全道:“你下去候着吧。”梁三全垂手立到远处廊下和侍卫们站在一起,正好看得到帝后二人的情形,却又听不清说话声。
张皇后脸上笑意更盛,亲手执了酒壶给宣和帝斟满一杯,宣和帝接了杯子不喝,她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喝了,“皇上,臣妾有件事要求您。”
她自个儿坐到了对面的石凳上,说了句惊雷一般的话:“您退位当太上皇,让豫儿做皇帝怎么样?”
“左右您也不喜欢当皇帝,臣妾知道的。”张皇后脸上露出哀伤,恳求道:“豫儿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就让他当几天皇帝,不给他留下遗憾,好不好?”
“我前几日去看过豫儿,虽然病势重了些,但以往更凶险的时候都挺过来了,太医都说了只要好好调理将养着便是。”宣和帝重重放下酒杯,像看陌生人般看着张皇后,“你这做母亲的竟然诅咒儿子?”
“豫儿就算挺过来了也活不过你!”张皇后脸上的哀伤消失,被愤怒取而代之,“这些年他的病一直反反复复,你的身子却一天好似一天!”
“呵呵,如果豫儿当不了皇帝,是他遗憾还是你遗憾?”宣和帝冷笑,“豫儿的性子随我不随你,打小就不喜欢和人相争,到太子这个位置都是你逼着上来的,他有为当太子开心过吗?”
“也罢,皇上不仁,臣妾只能不义了。”张皇后收了脸上的表情,冷声道:“豫儿身子是弱了些,但他的儿子健康得很,让你封豫儿的儿子做皇太孙,你不愿意;让你做太上皇,你还是不愿意;那么,为今之计,只好让皇上病逝,豫儿登基,才可以名正言顺地传位给我孙儿了。”
宣和帝往后退一步,“你要弑君?”
远处突然亮起了熊熊火光,交泰殿外头的宫道上“起火了”“快去救火”的声音此起彼伏,张皇后望向失火的方向,得意一笑:“皇上,永寿宫起火了,侍卫们不敢怠慢,定然都去灭火了。”
永寿宫是宣和帝生母从前所居的宫殿,平日都有人守着,这火起的蹊跷,若是有意安排之下,将碍手之人调去灭火,只留下得用之人,宣和帝就只能依靠身边跟着的亲卫了。宣和帝见廊下的侍卫副统领陈铭毫无动静,诧异道:“陈铭家世代忠君,你竟然说动了他。”
张皇后嗤笑一声,道:“良禽择木而栖,昏君有何可忠?”
“如果朕今夜死了,就算你控制住了宫里的局势,明日又如何面对朝上的大臣们?”
“难为皇上替我操心。”张皇后端起杯子悠闲地抿一口酒,信心十足的笑一笑,拍拍手,常嬷嬷送上来张明黄绫锦,似乎是一道圣旨。张皇后接过来展开,双手恭敬地呈到宣和帝面前,“即便是反对,御林军在我弟弟手里,五军营和神机营也早已投效,掀不起什么风浪。”
“至于您最爱的二皇子,”张皇后顿了一顿,笑意爬满眼角的皱纹,“身子本来就没好利落,听闻父皇去世,因承受不了打击,今夜就跟着去了。豫儿是太子,皇上病逝了,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君,明日一早,诸事已成定居,您说,大臣们哪里会反对?”
宣和帝不理睬张皇后的自信,他接过圣旨细看,只见上面写着:朕在位期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皇太子李豫仁善忠义,人品贵重……望诸位臣工及皇子勠力同心,共戴新君。今夜的月色实在太好,雪亮的光华似水般倾泻下来,照得圣旨上的字体一清二楚,赫然正是宣和帝本人的笔迹。他不由想起了诱五公主去魏国公府的那张字条,握着圣旨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东宫内,一向怕过了病气给儿子的太子逗弄着怀里的这点骨血,因时间很晚了,奶嬷嬷提醒道:“小儿多眠,太子殿下不如让小皇孙先睡下,奴婢明日再抱他过来?”
太子只笑一笑,仍是兴致勃勃地玩儿子的小手指玩了半天,方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宫人道:“巳时一刻。”
太子点点头,将儿子递给奶嬷嬷,宫人们退下,他抚摸妻子熟睡的容颜,在床边坐了半晌,到了外间,吩咐道:“去交泰殿。”
第一百零二章
太子这一句话出口,房门口守夜的宫人互相看了一眼,太子这一向病了有许久了,今日好不容易能下床,先不说宫里的规矩,只说如果这会儿出去夜深露重着了凉,张皇后铁定会剥了他们的皮。其中一个腆起笑脸道:“现在天色已晚,太子爷若是有急事,不若明儿一早再过去……”
话未说完,太子一个眼风扫了过来,是从未有过的凌厉,那宫人一惊,醒悟过来这一位脾气虽然温和,身份却贵重至极,自个儿方才那样说话乃是犯忌,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地上请罪。
一向从不苛责下人的太子这会儿看都不看那宫人一眼,径直朝外走去,两个太监只得提了灯笼出来跟着,一行人刚行至东宫门口,后头跟上来一人,两个太监先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张皇后的侄女儿张良娣。
“表哥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么?”张锦萱小跑几步上来,夜色里看不清五官,只听她柔声劝道:“未嫁之前我常在交泰殿陪姑母,这个时辰姑母已经歇下了,她老人家如今的觉头不如以前好了,表哥这会儿过去可得吵醒了她。”
太子听张锦萱一口一个“表哥”一口一个“姑母”,太监提着的灯笼的光照过去,她身上着的妃红长裙十分明艳,恍然仍是在承恩侯府做姑娘的时候,这个表妹素来骄傲有志气,如花美貌似水年华却非要进宫……只是,想来也和他一样太多身不由己,太子叹息一声,“既是晚了,表妹早点回去歇息吧,我今晚是必要去交泰殿的。”
言罢,踏出门槛往台阶下头走。
“拦住太子!”张锦萱软语劝不住,立时换了副面孔,朝门口的侍卫喝道,今晚宫里各处的侍卫都是精心安排过的,侍卫们自然眼色伶俐,最外头的两排侍卫齐齐往中间一站挡住了去路,领头的往太子面前一跪,“恳请太子爷回宫。”
太子原本温和的面孔冷了下来,淡淡地看张锦萱一眼,对侍卫们沉声道:“你们能领到宫廷侍卫的差事,想必都不是蠢货,在你们面前站着的,到底谁才是主子,最好擦亮眼睛看清楚!”说完抽出离得最近的一个侍卫的佩刀,将那银光泠泠的精钢宝刀搁到领头侍卫的脖子上,李豫虽然性子温吞,却也做了多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头一回发作已然威势十足。
“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拿着刀冷笑了一句,领头的侍卫脖子上被刀的冷意激起了一阵鸡皮,脊背僵硬地挺立着,脸上冷汗涔涔而下,半晌,太子冷哼一声,将刀一把掼到地上,那侍卫也不过是勋贵家里蒙祖荫的子弟,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那些挡住去路的侍卫们犹犹豫豫有些松动,太子往前几步顺手抽出另一个侍卫的佩刀,指着围住他的侍卫,“本宫知道你们得到的许诺是什么,那你们应当明白,不遵本宫的旨意是什么后果。”
太子脸沉似水,目光含威,刀锋所指之处,侍卫们让出一条路来,太子便提着那把刀往交泰殿赶去,等背对了众人,长叹一口气,这样的事做得并不习惯。
宫道上四处人来人往,宫人的叫喊声、侍卫的呵斥声、拍门声响成一片,大量火把的光和宫殿树木交相掩映,投下一片片鬼魅婆娑的影子,太子顾不得这些,一路往交泰殿急赶而去。
到了交泰殿门口,张皇后已经得了消息,叫了侍卫副统领陈铭并常嬷嬷一并出来劝阻。常嬷嬷是看着太子长大的,情分很不一样,她到了殿门口看出来太子是强撑着精神,不由心疼道:“殿下还是回去吧,皇后娘娘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等到了明天,就万事无忧了。”
太子苦笑着摇头:“母后还是不懂父皇。”
陈铭心里比东宫那些个侍卫有数,今晚的事一旦成了,以后主事的人也不会是太子,还得以张皇后的旨意为重,他猜想着劝说多半是没有用的,因此早已吩咐了人备了肩舆,打算强行将太子送回东宫,此时手一挥,两边的侍卫就上前往太子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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