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细声细气地讨好道:“我去叫绢儿姐姐领夫人去换衣服。”
参加宫宴自然是带不进来家里的下人的,绢儿想来是被安排了专带人换衣服,李氏点点头,取了衣服随她去了。
皇宫里什么都备得最齐最好,而且今日又是张皇后主持的宫宴,连换衣服的偏殿都烧了地龙,角落里还放置了四脚瑞兽的香炉,袅袅水雾丝丝入鼻,香气很是清爽宜人。今日进宫穿的大衣裳十分繁复,李氏自个儿不好穿,展平了手由绢儿帮忙,许是屋子里太暖和了些,李氏低头看着绢儿利落的动作,不由得泛起困意,教养使然,忍住了没打呵欠,绢儿却是手上一刻不停,精神爽利得很。
换好衣服刚出了屋子到外头的走廊上,横里跑过来一个人将李氏装得一歪,绢儿从后头扶助李氏,看清来人是个十来岁左右的小宫女,呵斥道:“这是做什么去?走路没个轻重,今日进宫的各家夫人太太们,冲撞了谁你都担待不起,要是被姑姑知道了,可得重新学规矩。”
“夫人见谅。”小宫女朝李氏行一礼,却有些怕绢儿,连忙腆起个讨好的笑脸,“姐姐别骂我,我是真的有事。”
“前头绛云阁有只野猫到处乱蹿,你知道的,皇后娘娘最怕这些野性难驯的小东西了,几个巡逻的侍卫瞧见了就去逮,谁料猫儿一会儿蹿到假山上一会儿爬到屋顶上,领头的那个侍卫没逮住猫儿,倒在假山的青苔上滑了一跤,现下扭伤了腰,手和脸都让石头刮破口子,直流血呢。我从那边路过,他们就央求我先拿点止血的药去用着。”
小宫女年纪小,侍卫们事急之下麻烦她不会招来其他说头,她解释清楚了,拉住绢儿的胳膊撒娇道:“姐姐就看在我救人心切的份儿上,别告诉姑姑了,好不好?”
绢儿听罢点点头,小宫女便又匆匆往前头去了。
李氏眼皮有些睁不开,心里却还清醒着,丈夫可不就是今天当值,又是个领头的侍卫,当下叫住那小宫女:“请问姑娘,前头受伤的侍卫是哪一个?”
那小姑娘皱眉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大约是姓夏的吧?”
“可是安南侯府的夏世子?”
“哎呀,夫人,我也没看清,”小宫女有些着急也有些不耐烦,“太医过来还有一阵,我还得去拿药给人止血呢。”
对,不管是谁,拿药止血是最要紧的,李氏连忙放小宫女离去,还未朝绢儿开口,绢儿就为难地先说道:“夫人,奴婢身上领着差事,不敢擅离。”
李氏不好强求,忍不住手帕掩面打了个呵欠,道:“我听方才那位姑娘的意思,绛云阁就在附近,我想去看看是不是我家世子爷,劳烦绢儿姑娘给我指个路,我自个儿过去看一眼就回席上去。”
绢儿面上仍是为难之色,李氏褪下手中的戒指塞到绢儿手里:“我绝不乱走,去去就回。”
将戒指收进袖子里,绢儿这才给李氏指了路,的确没几步路,一个来回也顶多费上一刻的时间。
依照绢儿指的路,往前拐个弯儿穿过一片假山就能看见。李氏和绢儿分开,独自往前,果然见到一片假山,她周身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心思分明是清明的,头脑却像灌了酒似的昏昏欲睡,分明记得绢儿的话,站在假山的岔道上却分不清东南西北……
孙少夫人和新嫁的李氏是头一回见面,彼此不大了解,因此李氏换衣服许久都未回来,她只当是被谁拉住说话去了,还是夏氏瞧着有些不对,李氏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再怎么也不会宫宴都要结束了还不回来。这事儿不大好办,既不能大张旗鼓让人知晓,又必须尽快找到李氏。
夏氏立时托了小宫女偷偷传话给安南侯夫人林氏,林氏又传给宣宜郡主和外甥女薛云晗——这几个都是宫里能找着人手的。
几人得了消息以后,宣宜郡主托请安阳长公主的人脉,薛云晗则使人往德妃宫里求助,两边的人手撒出去,终于在宫宴结束,皇后致辞之前,找到了昏迷在淑妃的玉秀宫中的李氏,当即悄无声息地移出来由稳妥的太医摸了脉,道是无碍,然后送回宫外夏家的马车上,对外只说是人不大舒服。
薛云晗心里松了口气,这种天气在室外冻一晚上不死也去半条命,或是运气好由其他人发现了,也极有可能因为擅闯玉秀宫降罪于宣和帝,回去必得详细询问清楚前后的因由。
“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嘛。”宫宴结束,众人由玄武门出了宫,各家的马车都在外头等着,庆安长公主声音略高,满是惊喜,提着裙裾往前快跑两步,一把挽住梁凤君的胳膊:“冻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周围有年老位高的夫人瞧着这行径倒吸凉气,也有许多各家的夫人眼风来来回回,无一不是戏谑、嘲讽和鄙夷。
然而无论是梁凤君还是庆安长公主,都对众人视若无睹,梁凤君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意,将庆安长公主扶上马车,他自己也上去之后,转头瞧见薛云晗,微微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薛云晗瞧着这两人,不由想起了林恒,天寒地冻,不知他现今如何?
另一边的交泰殿里,张皇后气势凌人,对着下首跪着的,一向颇得她疼宠的外甥女兼儿媳妇张锦萱,重重地落下一巴掌!
第六十九章 良娣张氏
张皇后看着从小被捧在张家众人手心里长大的侄女儿,脑海里浮现出她接二连三干的蠢事儿,忍不住手掌高高扬起,又毫不留情地重重落下。
“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张锦萱身子斜斜歪到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灼痛,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张皇后,这个向来疼宠她的姑母竟然下如此狠手。尽管如此,仍是一脸倔强不肯说话。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吗?你已经不是承恩候张家的大小姐了!”张皇后越发怒不可遏,跌坐到凤椅里,抖着手指着东宫的方向:“你现在是东宫的良娣,是太子李豫的妾侍!”
张锦萱听到“妾侍”两个字,睫毛一抖,垂下头遮住眼里的愤恨不甘,婉柔了声气,道:“锦萱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既如此,你今晚行的那些事又是为何?”张皇后脸上绷紧的深刻纹路松了些,语气里仍带着怒意:“本宫去年原本一心为你作打算,想让你比太子妃先嫁进东宫,好生下长子,可是你呢?你无视本宫的苦心,竟然利用詹士府府丞的女儿算计堂堂安南侯府的世子!得亏你没能得逞,否则你当夏家都是吃素的?”
张锦萱低着头,膝盖下澄江泥制的金砖光可鉴人,依稀可见她姣好的身形,却映照不出她脸上的嘲讽之意,呵,张皇后为她的苦心?为的是她自己吧!让太子娶她,既是为了让张家更死心塌地,也是为了将来太子登基之后,张皇后在后宫之中仍拥有最强势的力量。
明知她心里没有太子,仍然坚持将她嫁进来,说白了,是张家和张皇后之间需要这么一个纽带,而不是谁真的替她打算。
“姑母,我并非对那夏承磊有所肖想,我只是,我只是看不惯李氏那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琴瑟调和的样子。”张锦萱就着跪地的姿势朝张皇后膝行几步,拿手攀住张皇后的膝头:“我得不到的,就算不要了,也不想别人得到。姑母从前不是还夸我有志气吗?”
张皇后将脸撇过去,仍是恨其不争:“虽说如此,也得看对方是谁!安南侯是开国时就得封的爵位,加上这么多代人累世的军功,夏家早已经是朝廷柱石般的存在,咱们拉拢还来不及,又怎么能在这时候得罪他们!”
张锦萱连忙道:“我也没想要把李氏怎样,让她丢个脸小惩大诫而已,我动用的人手十分隐蔽,就是查起来也查不到我身上的。”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忍’字,把咱们现在受的委屈都记着,只要将来豫儿能登基,还有什么不能还报的呢?”张皇后脸色这才松了,将张锦萱扶起来:“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为豫儿传宗接代,一来子嗣丰茂,豫儿在大臣们眼里分量更重些,二来,太子妃终究不姓张。”
这一通发作,殿内只剩下常姑姑,其他人怕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能看的,早就自动退出去了。张皇后朝常姑姑使个眼神,常姑姑会意,片刻之后从偏殿拿了几包配好的药材进来。张皇后见侄女儿面露疑惑,解释道:“这是太医院孔院正亲自调制的补药,对女子受孕大有裨益,便是豫儿身子弱些也无妨。”
张锦萱脸上红白交加,张皇后以为她害羞,拍拍她的手:“姑母也是这么过来的。”
张锦萱攥紧了手心,说:“表哥,他……从未在我屋里宿过。”
张皇后闻言既惊且怒:“你说什么?!”
“便是我进宫的第一天晚上,表哥也只是来喝了两杯酒就去了。”张锦萱难掩脸上的屈辱之色,“表哥说,太子妃怀胎十分辛苦,正是需要人体贴的时候,若是这时候他只顾和别人卿卿我我,恐会寒了太子妃的心。”
张锦萱说的是真话,只不过太子原话还说了句“我知道表妹心中有谁,所以,咱们不必互相为难,凭着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不会亏待表妹的。”。
太子打小就十分听话乖顺,张皇后不知道儿子竟然私底下如此阴奉阳违,更气太子妃如此娇气做作,一甩广袖,将高几上的茶盏拂倒地上摔了个粉碎,“你回东宫去,叫太子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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