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桥知道了以后,就再次上了我家的门,向父亲说,自古武将凭战功升职最快,他愿上战场博战功,回来身份便能更高些。”后面的话,过了多年,夏氏提起来仍然难掩自责:“怪我当时年纪小,被儿女小情迷了眼,以为再大的事只要两个人齐心就能办好。怪我……都怪我……是我将他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
傅夫人当时先于夏氏成亲,之后就跟随丈夫去了任上,是以对后面的事情并不大清楚,她斟酌道:“以我所知道的夏老侯爷和老夫人的为人,拒绝也就是了,不大可能因此害人性命。”
“那一场战争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死伤的将领并不多,怎么偏偏就有他?汀桥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可是前线传回来他的死因却是因为冒进。”夏氏摇摇头,“东齐一战的主将和我父亲是多年挚友,而且我哥哥当时也在边境。更巧合的是,汀桥死讯传回来没多久,薛家便第三回来提亲。薛家亦是百年侯爵,母亲回绝的话说的那样死,若不是心中有底,怎么肯上门再讨苦吃?”
傅夫人伸出手握住夏氏的:“那你如今和晗晗他爹?”
“相敬如宾罢了,说来可笑,我既怀疑薛家,又觉得对不起薛家。”夏氏自嘲地一笑,叹一口气,“几年前晗晗半夜在园子里落水,昏迷了几天几夜才从鬼门关回来,我忽然意识到,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过往里,其实是个极为自私的母亲。我现在所做的,都是为了晗晗。”
“我母亲有一点说得很对,情爱不如恩义永恒,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头看当初的非卿不娶非卿不嫁当真幼稚,他是我心里这些年过不去的坎儿,可是午夜梦回,我已经想不起当初为何那般痴狂。如果重来一次,我宁愿汀桥从未遇到过我,没有什么比平安喜乐更重要。”
***
二房的院子里,刘氏的面色不大好,她犹犹豫豫地道:“萍姐儿,你是说我把消息放给老太太,反而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吗?”
“太太,您想啊,大房唯一的儿子养在地位低下的刘姨娘院子里,老太爷和老太太并不重视,周姨娘去了庄子上,已经是不顶事的了,大伯和大伯母虽然表面看着和睦,但其实绝无可能生下子嗣。”薛云萍想着刘氏做的事就有些头疼,“保持这样的局面对咱们来说是最有利的,府里唯有太太有两个嫡出的儿子,承爵嗣子上可以争的余地很大。但是如今太太将消息透给了老太太,老太太必定不会让局面一直这样,将来无论是大伯母生下儿子,亦或是大伯休妻再娶,要想让弟弟们承爵可就难了。”
刘氏想了半晌叹气道:“你说的的确在理,现在我走错了这一步,只能静观其变,看老太太怎么做了。”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聪慧,可惜被出身绊住了,刘氏看着薛云萍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想起新收到的信,又忍不住露了些喜色出来:“萍姐儿,她来了,就在京郊的仙女庵里住着,这么多年没见了,你一定也很想念她……咱们过两天就去庵里面烧香。”
薛云萍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立马掩饰住了,也露出高兴来:“自然是想的。”
翌日去薛老太太的百善堂请安时,因薛老太太喜好佛道,刘氏按例为了讨婆婆的欢心禀了过两日要去八仙庵拜佛之事,左右薛老太太年纪大了,拜佛只拜内城的,京郊是决计不会去的。
薛老太太果然对刘氏赞道:“老二媳妇做的对,平日里多烧香,便是佛祖面前也能念两分香火情。”说完看了薛云晗一眼,道:“晗姐儿前段世间多有不顺,也跟着你二婶去,向佛祖求些庇佑。”
刘氏一愣,立马笑道:“这天越发冷起来了,京郊风大,晗姐儿怕是受不住,等天气暖了,我再带晗姐儿去城内的庙里面拜吧。”
“八仙庵是在山坳里,又不是山尖尖上,不碍事。”薛老太太一锤定音,“晗姐儿,到时候衣裳穿厚些。”
薛云晗如今还真对神佛之事有些相信,见夏氏点了头,便乖巧应了“是”。
薛云萍心念一动,若是薛云晗同去,未免被撞破,正好可以同刘氏说不见那个人。
从百善堂回了屋子里,薛云晗坐到窗前练今日的字帖,橘猫团团已经长成了大猫,胖而圆的身躯团成一团挤在小小竹筐里,不时发出呼噜噜的响声。薛云晗写完第三张大字换纸的时候,抬头看到一只黑肥黑肥的鸟儿在天上盘旋,连忙支开了屋里的丫头,关上房门,打开窗户。
元宝精乖,见状飞进来,薛云晗从它脚上的竹筒里取出张小字条,上面依然写着“白石书斋”四字,余光瞥见一团橘色的影子从桌底跃上了书桌,一看正是团团,站在元宝的背后,身子伏低作扑食状,肥硕的屁股不停扭来扭去,一下猛扑过去,元宝到底是有翅膀的,叫抓了一下就飞开了。
薛云晗连忙把猫放到地上,想了想,提笔在字条上打了个圈,以示阅过,重新装回小竹筒里封好,想起那人在芦苇荡里说的那些话,莫名地红了脸儿。
元宝却不立即就走,反而慢慢踱步到案几边缘,薛云晗好奇它要干嘛,只见元宝对准位置扑下去,尖嘴猛地朝元宝的尾巴一啄,随着一声猫的惨叫,一只飞鸟从薛云晗的屋子飞了出去。
薛云晗看这元宝远去的身影,很是无语,想起林恒握住她的手不肯松开,便有些难以分辨的羞怒,鸟随主人形,都忒难缠了些!
第五十八章 今天一更
白石斋很早之前就放到了林恒手里,以前原是安阳长公主陪嫁里的铺面,所在的街道是城东繁华之地,此时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街面越发热闹起来,薛府马车自打进了这条街,一路都是人挤人,车挨车。
“小姐,前面的路被人挡住了。”马车顿了阵没挪地儿,赶车的老张头儿朝车厢回禀道。
南碧掀开一点马车的门帘往外张望,见往前几个铺面就是白石斋,现下车前方的道儿上几个着统一服色的小厮将一个粗布短打的庄稼汉按在地上,那庄稼汉跪在地上连连朝前方站着的华服公子拱手求饶,老张头儿大约是看那公子衣饰不凡,面色十分骄矜,看着不是好相与的,才没有开口请他们让道儿。
街上车水马龙,声音十分嘈杂,南碧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放下帘子道:“姑娘,前面有人起了纷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散呢。也真是奇了怪了,咱们每回来都在这儿堵住。”
薛云晗掀开车窗的帘子看了一眼,马车前路过不去,侧方也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绕行,不由有些皱眉,林恒的字条上只写了地点,而她看后也未标明约见的时辰,默认的意思就是见信即出府,若是比着正常的时间来,林恒怕是已经等在白石斋了。
“咱们走过去吧。”左右没有几步路,不如下车步行过去,本朝民风开放,路上走着许多女子连面儿都不需遮。南碧听了先下车站定,掀开帘子准备扶自家小姐下车,薛云晗一脚已经踏出了车厢,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连忙退回来,找出轻纱帏帽带上,下车时还特意和老张头交代了几句。
前面的华服公子一脸猪头横肉,大腹便便,可不就是安阳长公主办百日宴时,妄图调戏武生秦玉楼的忠勤伯家的郑世子。忠勤伯夫人连生了五个女儿才得了这么个儿子,从小就惯坏了,连薛云晗上辈子身在皇宫,都知道郑世子是个荤腥不忌、男女通吃的主儿。
郑世子一行人行事跋扈,路人不敢看热闹,都远远地避开,相当于拥挤的人群里硬生生隔离出来一块空旷地儿,薛云晗主仆二人挤不进人群,只得从人群和郑世子所在的空旷地带交界处绕行,好在她戴着的帏帽的轻纱垂至腰间,遮住了全部面容以及大半身段儿,而且薛世子的注意力都在跪着的庄稼汉身上。
好巧不巧,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轻轻一卷便将帏帽的轻纱带了起来,薛云晗眼疾手快,轻纱只卷到胸前便被压了下去,却不知轻纱一拂已经将她玲珑的身段显了出来。
郑世子余光瞥见了,只觉得眼前一亮,他手掌一竖,再做了个打发的手势,不耐烦地道:“滚吧滚吧,小爷今天心情好,放过你了。”小厮们松了手,庄稼汉连扑带爬地跑了。
郑世子自打几年前初次夜梦失精,就开始流连花丛,家里的丫头,外头的粉头,无有不沾,他不学无术,别的都不大通,但对女人颜色却有几分眼光,就凭刚刚惊鸿一瞥的精致下颚,风里绰约的身条儿,这轻纱帏帽下定是一位难得的佳人,郑世子一整衣冠,拦在了薛云晗面前。
这人浑身上下冒着轻浮的气息,南碧连忙挡在自家小姐面前,话仍说的十分恭敬:“劳烦这位公子让一让。”那边老张头见状也下了车往这边走来。
“这位姑娘步履匆匆,不知是有何急事?”郑世子不为所动,端出个斯文风流的笑脸:“我这人最是急公好义,姑娘若有什么难事,尽管说出来,郑某愿意伸手相帮。”
薛云晗直呼倒霉,她如今的身份倒不怵这个人,就是不想惹一身腥臊腌臜,连话都懒得和他说。这时老张头已经赶了过来,却不靠近,而是站在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原来此处离京兆府衙门并不是很远,薛云晗下车时吩咐的是,万一她被郑世子纠缠住了,就叫老张头直接奔去京兆尹衙门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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