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顿时忍俊不禁:“当年,你祖父带你过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谢弦今日被孙先生揭了好几回老底,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感慨,那些逝去的岁月仿佛近在眼前,只是世事变幻,白云苍狗,谢老爷子的音容笑貌虽刻在心间,人却已经在梦魂之外了。就
她咳嗽两声:“先生也该忘掉这些旧事了。您若是喜欢我家丫头,只要她来长安玩,学生就让她来寺中探望先生。”
孙先生须发皆白,已是风烛残年:“我一个孤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没得让小丫头觉得拘谨。”
谢弦便道:“先生谦词!今儿不是还有人前来探望先生吗?”
孙铭:“你说的是周王吧,他来探望我一个老头子,恐怕无甚益处。我已远离朝堂几十年,见了也无用。”
谢弦感慨:“说起来他的运道也是够背的,蒋绮当初何等风光,崔瑀为了娶她费尽了心思,初初成婚也算得夫妻恩爱,哪里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蒋绮自谓聪慧绝伦,智计无双,能将崔瑀捏在手心,岂不知男人的情爱最是靠不住。
孙铭与谢弦也是几十年未见,二人皆处江湖之远,再谈起故人旧事,毫无避讳:“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那先生预备对周王怎么办?”
“看看。”
谢弦顿时笑了出来:“原来先生还是不忍心,我当先生早修的心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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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彰原本就是为父母祈福,只是对跟着他来寺中的几个孩子提起,只说这场法事是为谢弦而做,就是为了诈谢羽与穆原。
哪知道结果出人意料的好,顿感石瓮寺中神佛灵验,亲自往佛前去上了柱香,叩谢佛祖护佑。
谢弦既然有事要跟孩子们说,他也知趣暂时不去烦她,让小沙弥引了自己往客院而去。
石瓮寺近来香客寥寥,寺中客舍皆空了出来,且此次前来的皆是豪客,出手大方,知客僧便为众人留了好几个院子。程家三子同住一院,考虑到只有两位女眷,知客僧便将谢羽跟孙云安排到了同一处院落。
程彰回到房里,推门进去,才见桌上茶水点心齐备,孙云眸光熠熠:“程大哥,寺中素点心很不错,我想着你早饭也没吃多少,特意跟寺中要了些,待素斋好了就会送过来。”
孙云以前总觉得谢弦一直在程彰的心里,她花费了多少年心血,想用温柔小意取代谢弦在程彰心里的地位,但是都成效不大。
直到穆原的出现,听说他亲娘早逝,孙云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但是当着程彰的面儿还不敢露出这种情绪。还是此次程彰对孩子们说要为谢弦做法事,这对孙云来说才是梦寐以求的一天。
既然程彰都能为谢弦做法事,那说明他终于接受了谢弦已经离世的消息,此后不必心存幻想,大约也能接受她的情意了。
孙云苦候多年,终于等到了柳暗花明的一天,心中阴霾尽去,着意回房收拾了一番,虽不能穿红戴绿,但也是打扮的素雅别致,焕然一新。
她虽也是出自军人之家,但与谢弦截然相反,不喜舞qiang弄棒。此刻着意收拾,柔声细语春花带笑一般,行动间已经不似往日一般恪守男女之防,想要亲自服侍程彰更衣,怎奈程彰是个铁石心肠,朝后大退了一步:“我自己来。”
孙云嗔怪道:“我又不会吃了你!”已带了女儿娇态出来。
程彰心中一跳,正色道:“义妹不会怎样,但若是给阿弦瞧见了,让她怎么想!”
孙云一呆,不由便道:“大哥不是魔障了?”不是才为谢弦在正殿做法事吗?!
程彰眉间顿时涌上喜意,挡也挡不住:“阿云啊,你大嫂回来了,连我都吓了一跳!你都想不到,我跪在佛前,真没想到她就跟从天而降似的,就那么站在正殿门口,我都当自己做梦呢!”
孙云失声道:“大哥,要不阿云陪你去让空智大师瞧瞧?他的医术不错,又是佛门高僧,寻常鬼魅近不了身,早知道做法事能将她的英灵招来,当初就不应该做法事。”
程彰大笑:“瞎说什么!是你大嫂真的回来了,她没什么事儿,这些年一直东奔西跑,阿原也不是我们的儿子,阿羽才是我们的闺女,小闺女!”提起谢羽他顿时眉飞色舞:“你有没有觉得阿羽跟你大嫂小时候很像?我第一次来长安,见到她的时候,她也只比阿羽小个两三岁……”他絮絮叨叨,满腹喜悦总算找到了倾诉之人,恨不得一股脑倒出来,好好回忆一番与谢弦的小儿女□□。
孙云却如遭雷劈一般,只觉得神魂都遭了灭顶之灾,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程彰的声音忽远忽近,似听到了又似听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是在做噩梦!
当年谢弦离开,她有心取代,对程老夫人百般孝顺,就连程老夫人都认定她能做好几个孙儿的继母,但是却遭到了程彰的拒绝。
程老将军过世之后,程老夫人一直跟着儿子在幽州任上,她总道自己一个孤老婆子住在长安城,不是享福而是受罪。
后来程彰娶了谢弦,谢弦性格刚烈,又在北海掌军十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对婆母做不来屈意逢迎,又整日忙着军中之事,战事紧张起来披挂上阵,浑身是血的回到家中,程老夫人深为忌讳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对这个儿媳妇很是瞧不上,嫌她不会女红,整日跟男人们在战场上搏命换功名,总认为她功名利禄之心极重,很想让她修身养性,在后院做个规矩的小媳妇。
可惜谢弦虽然被婆母百般挑剔,也只是笑笑而过,从不争辩,但也从来不因为婆母的要求而放弃外面的天地。
程彰虽然站在妻子的一边,没少受亲娘责备,到底也不能够守在亲娘身边,忙起来十天半月不着家,住在营里。
孙云十几岁上就对程彰情根深重,常有意无意去将军府陪伴程母,程老夫人对谢弦的不满她听了不少,不知道多心喜。
谢弦离开之后,程母以命相挟,程彰红着眼眶跪在程父的灵位前面使劲磕头,将额头磕的头破血流:“……母亲若一意逼儿子娶阿云,那儿子只能带着孩子们去营里长住,从此不再踏足府里,反正程家烟火有继,儿子不孝,这条命早已经立志报国,马革裹尸,不能回报母亲,还要惹母亲生气,儿子万死莫辞!若母亲实在恨儿子,就让儿子战死沙场,以消母亲之恨!但就算是让儿子去死,儿子也不会娶阿云!”
程家一门忠烈,程老将军兄弟几个,乃至父辈叔伯辈不知道多少人葬身沙场,程老夫人原本是想以自己的性命来要挟儿子续娶,哪知道程彰心如铁石,根本不为所动。再听到他咒自己死,顿时心如刀绞:“你明知道你父亲跟三个哥哥都死在了战场上,还要用这话来刺我,是想剜了我的心吗?阿云待你一片心意,你何不成全了她?”
程彰虎目流泪,额头上流下的血染红了脸上的泪,瞧着倒好似流出了血泪一般,十分骇人:“儿子成全了阿云,谁来成全我?我心中只有阿弦一个,这一生再无女子似她一般与我并驾齐驱,并肩战斗,能够放心将背交给她。母亲,我若娶了阿云,便是害了她,而非成全她!儿子愿意认她做妹妹,此后拿她当亲妹子相待,将来等她出嫁之后,为她厚厚添一幅嫁妆!”
彼时孙云在侧,触目惊心,况且程家母子为了她都快反目成仇,她若再无动于衷,就大违她一贯温柔贴心善解人意的形象。
她当时跪在程老夫人面前失声痛哭:“都是阿云痴心妄想,都是阿云的不是,夫人不必再为了阿云逼程大哥,阿云愿意做程大哥的妹妹!”
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想到耗费了经年时光,到得最后,谢弦竟然又回来了!
孙云整个人都要发起抖来,如坠冰窖:“程大哥你在骗人!骗人!”
“阿云——”
孙云猛的推开了欲上前来察看她的程彰,夺门而出,从程彰的客院直冲了出来,茫茫然不知欲往何方,被山风一吹,顿时清醒了几分,迎面看见被谢弦从孙先生处支出来的谢羽脚步轻快,左顾右盼,脑子里烧时烧出一团火,直冲着谢羽过去了。
她如龙卷风一般冲到了谢羽面前,一把揪住了谢羽前襟:“你娘呢?你娘死哪去了?”
谢羽原本是出来寻程旭的,没想到半道上冲出来个妇人抓住了她,听得她这话便不乐意了:“姓孙的,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娘怎么你了,你一张口就诅咒她,小心我揍你!”
孙云从云端跌落崖地,多年梦想原以为一朝能实现,哪知道不过晨间露珠,天边流星,转瞬即逝,还未来得及让她回味一番这其中的甜美滋味,就被现实狠狠打了一耳光,整个人都失常了。
“你娘还不如死了的好呢!她回来做什么?回来做什么呀?”她双手忽的抓住了谢羽的肩膀,眼中疯狂,使劲摇着她。谢羽原本准备甩开她,但是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程彰的身影,顿时又打消了念头,还故意道:“你这是疯了吧?我娘一会就过来找我爹爹吃饭呢,你还不躲远点?”
她从第一天进程府,就对孙云不喜,此刻根本不怕激怒了她。
孙云被谢羽描绘的场景给刺激到了,双手顿时掐住了谢羽的脖子,远处程彰色变,已经惊叫:“阿云快放开阿羽——”紧接着孙云就被人一掌推开,谢羽落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她摸着自己的脖子剧烈的咳了起来,耳边是崔晋焦急的声音:“阿羽你怎么样了?阿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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