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墨瞧着王叟脸上正酝酿着怒气,生怕他说出什么过激之言,忙对众人道:“大伙快去忙吧,祺砚同我去给小郎和重逢安顿下来。”
杨毓不在家,静墨等同杨府的大管家,一听她这话,众人也不便多嘴,只得转身去忙自己的。
祺研看着杨秀两手空空,有些诧异道:“小郎竟无行装?”
杨秀扬起唇,温润一笑:“没有。”说着,他眸光看向重逢,重逢憨笑一声,将身后的包袱递给祺砚。
祺砚面色一红,羞道:“你给我作甚,这府中钱财都是静墨姐姐管着的。”说着猫到静墨身后。
一个八尺壮汉脸上偏偏笑的憨厚,无论谁看了都会觉得有些诡异的。
静墨露齿而笑。
缓缓地自愣在那儿,呆呆的看着祺砚的重逢手中接过包袱。
静墨只觉得这包袱眼熟,接过细看才发现,这是当日杨秀要离家,杨毓给他准备的包袱,她大惊之下打开一看。
里面赫然是满满当当的金叶子。
:“小郎你。”
杨秀摆摆手道:“这一年来倒是赚了些银钱。”他又将一方印章递给静墨道:“这是我在通宝钱庄的凭证,柜上能有个几百两金子。”
相较于静墨与祺研的惊讶,杨秀却毫不在意,他兀自往庭院里走,突然想起些什么,脚步猛然停住,对静默二人道:“阿姐最是厌恶金银之物,家中需要支出银两你们只管去取,不必告知阿姐。这一个家,她不爱财,我亦不爱财,日子岂不越过越穷?破衣烂衫,衣食不济还怎么风雅的起来?”
听着杨秀头头是道的说话,他分明还是那个敏感夙慧的杨秀吗?
重逢呆看着祺砚,祺砚俏脸更红了,她凑到杨秀身侧,用手挡着唇,低声道:“小郎自何处找了这么个莽汉,他是否有何隐疾?怎么呆看着人,吓人的紧!”
杨秀低低的笑了笑道:“重逢原是剑客,因言语得罪了主家,被乱杖打的伤了身子,只能四处流浪。刚遇到他时,他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这不,将养了半年,反倒比先前更壮了。”
:“这么说,他也是个可怜人。”
祺研不禁咂舌道:“小郎变的沉稳大气,真是时势造英豪。”
静墨看了杨秀一会儿,将手中的金子和印章又给杨秀推了回去,笑着道:“小郎,这些是你自己赚的,还是你自己保管吧,再说。”她脸上升起一丝羞红。
祺砚接着道:“何况啊,静墨姐姐明日便要出嫁了。”
杨秀恍然大悟,惊喜的道:“竟然是静墨要出嫁!”他将手中的金子又推回去:“既然要出嫁,定要多些嫁妆才好!”
:“不行不行!”静墨蹙着眉道:“女郎已经给了许多嫁妆,奴可不能贪得无厌!”
杨秀佯装生气,秀雅的小脸微微一皱道:“这是你家郎君给你的添妆,快收下。”他转眸看向祺砚道:“等祺砚出嫁,我还是会送上丰厚的添妆的。”
祺砚娇声一笑,俯身行礼道:“多谢小郎!”
两方又推了两回,静墨终于勉强收下。
待静墨离去,杨秀面色略微严正问道:“阿姐究竟怎么了?”
祺砚讷讷着不知该怎么说。
杨秀双眉一立,冷声道:“祺砚,是否我离家许久,你已不认我为主人?”立在杨秀身后的重逢看着杨秀出言威吓,低声道:“祺砚,有何事快说,郎君急的很!”
祺砚万般无奈下,苦着脸道:“奴不敢。”
☆、第二百二十九章 重聚金陵
待祺砚将自南迁起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窗外夕阳垂落,将天边映照的红了一片,杨秀的脸色已经深沉无比,他双拳紧握着,唇间扬起一丝笑意道:“好啊,这些人乘我不在,竟这般欺辱我阿姐!”
他一转身,自唇间溢出一句:“明日,我替阿姐送静墨出门,此事一了,我们从头算起!”
祺砚面色一沉,知道自己话多了。
她连忙将话引到别处:“女郎走时说了要在静墨姐姐出嫁前回府,她一定会赶回来的。”
杨秀小小的手心紧握着,他太弱小,还是太弱小了。何时他才能全然护住他的阿姐啊?
次日清晨,淡雾笼罩江面。
金陵渡口,一叶扁舟慢悠悠的停靠岸边。
自舟上,几个士人翩然而落。
:“重回尘世,真真懊恼。”一个五短身材,着麻布大袍的士人朗声道了一句,习惯性的解下腰间的酒葫芦。
:“总算赶回来,今日还要送静墨出嫁。”一个美艳女郎,她身段曼妙,一身青蓝色右衽交儒领长裙,垂胡大袖,下裙曳地,一双熠熠生辉的美眸微微流转,是独有一股风流在其中。
一锦衣少年,面如冠玉,温润一笑:“这不是赶回来了?”
:“阿毓!那曲《悬涧入林歌》已然谱好辞曲,这笺给你。”一面容瑰丽的中年士人将厚厚的竹笺递给少女。
少女扬唇而笑道:“多谢阮兄。”她将笺捧在手上,如珠如宝。
来往的行人看见这一幕,纷纷不禁驻足观看。
那几个士人,萧萧素素,爽朗清举。那个少女,容止绝艳,风雅翩翩,这几个人在一处,便是只站在那,也是一副名士风流,见这几人,方知何为风尘外物。
几人纷纷上了车马,马车在城外分别。
直到马车不见,驻足观看的众人才缓缓醒转。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琴仙亭公主回金陵了!”
另一人叫道:“难道方才那女郎是琴仙亭公主?那几个士人便是行踪成谜的竹林七贤?”
:“是她!”
:“一定是!”
这一日,杨毓刚到金陵渡口,这消息便如野火燎原一般,传遍了金陵城。
这渡口一见,杨毓与竹林七贤的风貌被越传越神,仿佛这几人超脱世俗,已羽化成仙似的。竹林八贤之名,就这样,在城中传开了。
马车压过青石板路,缓缓的进了淮水北岸的巷子。
看着周身的喜气,杨毓情不自禁的扬唇而笑。
:“多谢叟。”杨毓对车夫低声道谢。
车夫扬唇而笑:“能载女郎一程,是老叟的荣耀。”说完,老叟赶车回雁栖山去。
叩了几声门,家仆开门,庭院再次热闹起来。
杨毓急着去看静墨,也没寒暄几句,便在众仆的簇拥下,去看新嫁娘。
:“女郎!你回来了!”静墨正跪坐在梳妆台前,一身纯衣纁袡,将本就美貌的静墨衬托的更加娇艳。
纯衣纁袡是黑色的深衣,右衽交儒领,垂胡大袖,下裙及脚背,领口裙边绣暗红回形纹,腰间绑着暗红间黑色束带。此衣乃是周制昏服。
因杨固尘官居司空令史,位列士级,婚娶需着爵弁服,身为杨固尘的妇人,静墨不得不舍弃杨毓为她准备的大红云锦,着纯衣纁袡出嫁。
:“别起来。”杨毓手扶住静墨,二人坐了下来。
“我说了,定回来送你出嫁。”
静墨原本就有几分难过,这周身之人都是至亲,再看主人为了她,竟然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更是感动,刹那间,泪眼婆娑:“奴这是上辈子修了什么德,这一生能过的这么顺遂。得女郎如此厚待,静墨惭愧。”
杨毓也被她染上几分愁绪,只拍着她的肩膀道:“这是你应得的。”她微微顿了顿,想起前生,静墨为了一个包子,委身那佝偻老叟,眼中的泪更是止不住,她哭着笑:“我本就欠你一世安稳,一段姻缘。”
:“女郎这是话从何起?”
杨毓微微摇摇头,发自真心的祝福道:“静墨,祝你与表兄举案齐眉,花好月圆。”
:“是。”
:“若表兄敢对你不敬,定要告知我。”
:“是。”
:“若是可能,不要让他纳妾。”
静墨诧异道:“哪个郎君能终生对着一人的?”
杨毓笑着道:“情之一字,以心为左,以青为右。所以,只有一颗心清明,那才叫情。倘若左拥右抱,三心二意,怎堪得情之一字?”
:“是。”静墨微微垂头:“女郎是将静墨当成亲姊妹的,否则,哪里有教人不许表兄纳妾的。”
杨毓促狭的一笑:“表嫂可急了?”
:“女郎!”
杨毓笑着道:“过了今日,你该唤我阿妹了。”
静墨摇头道:“这怎么敢?奴方才失言,女郎当不得真!”
:“杨固尘是我表兄,你是他的正妻,自然是我表嫂,你已非奴藉,再不可妄自菲薄。别人轻贱你,你就轻贱回去,自今日起,你是士人妻,挺起腰背来!”
静墨想起,杨毓每每受困之时,那挺直的如松如竹的腰线,眸中现出心疼。
:“女郎。”
:“阿姐!”
身后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叫喊。
杨毓猛然回过头去。
:“阿,阿秀?”
杨毓的震惊,难以言表,原本刚止住的泪光,又闪了出来,她一把抱住杨秀,爱怜的道:“阿秀,我的阿秀回来了。”
身侧的人,是他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他深深的嗅了嗅杨毓身上特有的清香,一滴滴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他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