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公依然叉着手。
他这般站得笔直地向卫洛行着礼,一脸端凝地开了口,“臣有一事相求夫人!”
“公尽管直言。”
“诺。”
药公直起了腰。
他盯着卫洛,目光硬而认真地盯着她,月光下,不远处的火把光的照耀下,一袭红袍的卫洛,红颜如花,绝美动人,那双清亮剔透的墨玉眼,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一番打量后,药公严肃地说道:“夫人以为,何为君侯之德?”
咦,考验我么?
卫洛怔了怔,认真地回道:“妾以为,仁加百姓,威服四海,此为君侯之德。”
她的回答出来了,药公只是盯着她,没有说满意与否。
他又问道:“夫人以为,何为丈夫之德?”
卫洛怔住了。她皱了皱眉,半晌才说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对这个回答没有底。
药公依然没有表情,他再次问道:“夫人以为,何为妇人之德?”
这药公,一直板着一张脸,看向卫洛的目光都带着一种隐忍的不悦。对上这样的目光,卫洛渐渐也有点不快了。
不过,她不能表现出来。就算是泾陵,面对一个有名的贤士,也必需尊之敬之,何况是她?
卫洛寻思了一会,终于问道:“妾不知也。”顿了顿,她又说道:“公有语,何不直言?”
药公板着脸点了点头,他声音一提,朗朗地说道:“老夫以为,妇人之德,在贤!贤者,忠于国,顺于夫,安于室,遵于礼,敬于理!夫人以为如何?”
卫洛知道了,她知道药公因何不悦了。
她微微一笑,转眸看向树林深处,轻叹一声。
药公显然对她的成见太深了。
他见卫洛转过头去,也不等她回话,蓦地声音一提,厉喝道:“而夫人呢?以色诱人,令得君上以二城相换!不安于室,已为君上之妻却私奔于楚,将君上置于极险之境!而今,夫人刚刚归来,便驱逐后苑诸姬。夫人以为,你之所为所言,可称贤否?”
药公铿锵有力地说到这里,重重一哼,又说道:“若不是这次你退秦楚有功,老夫实不屑与你这匹妇多言!咄,为了固宠,竟无视君上之威,如今诸国使者,贤士剑客,众口纷纷,都在屑笑我君!夫人如此行为,可称忠乎?”
药公活活不绝地说到这里,重重地哧笑一声,朝地上啐了一口后,怒喝道:“你这样的妇人,既无忠又无贤,凭着口舌之利,言辞滔滔。仗美色而惑上,巧言令色无羞无耻!咄!如此匹妇,怎可为君上之妇?怎可为晋人之母?羞乎!惭乎!”
药公的声音很不小!特别是最后喝骂她的几段话。
他痛骂她的铿锵之音,在众归客的喧嚣中,是那么响亮。
因此,他的话音一落,卫洛便发现,自己的身周在不知不觉中,围了百数人。而且,后来还在络绎不绝地增加。
这些来自各国的使者,都放弃了归府,他们——围上,对着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在众人的指点中,盯视中,药公是一腔凛然,表情洋洋自得。
卫洛静静地看着他。
在一片越来越大的嗡嗡议论声中,卫洛开口了,“有所谓,君子为尊者讳!公在此人来人往之处,对我堂堂晋夫人如此唾骂,将君上之颜面置于何地?”
众人怔住了。
没有人想到,卫洛不但没有为自己辩护,反而一开口便是指责药公。
此时的卫洛,从容淡定,目光如水,一袭尊贵的红袍显射下,那绝美的面容是如此的雍容华贵。竟在不知不觉中,有种慑人之威。
因此,众人安静了。
药公瞪大眼看着卫洛,他张了张嘴便要喝骂。
不过,卫洛不会再给他活活不绝开口的机会了。她声音一提,沉沉地喝道:“公如何行为,是真忠于君上乎?还是想借唾骂我这夫人,践踏我这夫人,而得以扬名于天下?”
药公简直气结了。
他伸出手指,喘着粗气怒喝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在一众交头接耳中,一辆马车急驰而来。
卫洛等人都没有注意到。
卫洛静静地看着药公,看着众人。四周已围了数百人,阵阵私语声中,卫洛可以看到,药公所说的话,引起绝大多数人的共鸣。
不管如何,在时人的眼中,在天下男人的眼中,卫洛的所作所为,是离经叛道,不可理解的。
这一点,纵使她口才再好,也无法改变。
卫洛突然感觉到很疲惫。
这时,药公的怒喝声又急吼而来,“你这妇人,休得旁观左右!你可敢回答老夫刚才所问?”
药公的吼叫声中,一个脚步声传来。
卫洛没有回头,可她不回头,也能从那数百种喧嚣声中,听出近在自己身后二十步处的脚步声,是属于泾陵的。
她静静地望着药公。在药公的愤怒,众人的指责中,突然之间,卫洛感觉到了委屈和疲惫——她,在孤军作战,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卫洛,一直不是一个足够勇敢,为了爱,可以义无反顾,不惜一切的人。
一直以来,她都习惯独自一人,习惯着强迫自己坚强起来,来承担命运的波澜。这阵子,泾陵的爱给了她勇气,可是,她还是胆怯的,是不安的,是心虚的。因此,她很容易便在指责中感觉到了疲惫。
在药公的咄咄逼人中,她垂下了双眸。
半晌半晌。卫洛的声音幽幽地传出,“公既恨我入骨,何不与君上言?若君上实不能容忍妾之所为,一切可解!”
她的声音虽轻,虽飘忽,却左右数百人,可以清楚听到。
泾陵更可以听到。
在药公收敛怒色,暗暗寻思之际,卫洛忽然一笑,这一笑,很是飘渺,她转过身去,红袍飘拂,长袖一甩,竟是不管不顾地向树林深处走去。
当她走出了五步,正准备咆哮喝止她的药公,听得卫洛的声音如幽静寂寞的雪水般流淌而来,“明月千秋,春风不老。我有武勇在身,这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这世间华景万千,无处不可赏。公何必恼怒至此?一切裁之于君上,若实不能容,弃之又如何?”
声音很幽,很淡。
在一地银光中,卫洛幽幽地声音洒满天空,重重地砸在泾陵的脸上,令得他的脸色时而铁青,时而苍白如纸。
第五卷 凤翔云天 第三百零七章 相好
卫洛走入树林中,慢腾腾的,她来到了刚才与越嫡公主见面的亭台处。
她坐上白玉栏杆,望着月光下那流淌的湖水发起呆来。
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甩出那句话后,她并没有感觉到痛快。如果她对泾陵的感情没有这么深,许会感觉到痛快吧?其实,这两天,她的内心深处,是埋怨泾陵的。埋怨在姬妾一事上,他的冷眼旁观。
这个时代,盟约誓言,才是取信彼此之道。因为血脉传承并不被看重,所以联姻对于政治上的意义,远小于后世 。也因此,广纳姬妾,对世人来说,只是一种风俗和观念,一种繁衍子嗣,延伸了千百年的习惯。这种事,只要泾陵出面,果断而直接地向世人说出,他只要她一人。那么众人再惊然,在举世喧哗后,便会慢慢接受。
而她一个妇人,为这种事强出头,那责难和唾骂,会是永世无休。因此,卫洛会有这种埋怨心里。想到这里,卫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摇了摇头,轻轻将额头抵在柱子上,久久久久,都一动不动。
在卫洛望月悲春之时,脸色时青时白的泾陵,长袖重重一甩,转身大步离去。
他的出现,并没有惊动众人,所以他离去时,也没有什么人注意。不一会,泾陵来到了他的居所。他笔直地端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任由宫女们把酒水摆上,把糕食布上。见到众宫女退去,泾陵低沉地说道:“请稳公来。”
“诺!”
不一会,稳公来了,他大步走到泾陵的对面坐下,自顾自地斟酒,饮酒,泾陵没有动,他兀自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直到稳公连喝了三樽酒,他才声音沙哑地开了口,“我这妇人,侍宠而生娇!稍不如意,便当着众人说要离去!咄!难不成,她要我这堂堂丈夫,一国之君,向她乞怜低头,百般苦求?”
泾陵慢慢闭上双眼,喃喃说道:“离去,离去,再三以离去相胁!咄!欺我太甚!”
沉默半晌,稳公叹道:“君上对妇人情深难持,妇人只是一妇人,眼浅心狭,自是趁势而上,动则相胁。若能待她如寻常之妇,恩宠与否全在君上一人,岂会有此等事发生?”说道这里,稳公皱眉又到:“药公当众喝叱,其言咄咄,太过羞辱于人。实是全然不顾妇人尊严。”
泾陵 仰头,把樽中酒一饮而尽。他把酒樽朝几上重重一放,冷冷地说道:“小儿方才所言不虚,药公如此行为,实有借机而扬名之念。此老我望之头痛,若不是诸事繁多,万不会把他从封地调回。罢了,过两日再把他使回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