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洛正疑惑间,听得一个声音惊讶地传来,“怎地战争还未开始,楚军便要求致师了?”
卫洛明白了。
致师是春秋时的一种战场礼节,也就是单挑的意思。
楚军居然在刚刚抵达两军阵营,大战还没有开始,便要求致师,这事情很是少见。
一阵猜疑声中。
楚军的头排战车中,那位于最中间的一辆战车缓缓向前。
那战车上,坐在最中间的,正是楚公子吾。
那战车驶出楚军阵列二十步后,公子吾站了起来。
公子吾手举长戟,把它朝空中微微一举后,向着晋军方向躬身行礼。
一礼行罢,他没有坐回,而他的车右则站了起来,向着晋军开口了。这人的声音洪亮异常,声音中分明注满了内力,竟是一个高手。
只见这车右洪亮地说道:“苍天煌煌,厚土泱泱!悲哉痛哉!我父之殇!死不可畏,然死于妇人之逼,纵死亦令宗祀蒙羞,此恨难平!
今夕,吾在此,代吾先父,向齐国女将军致礼,请允许战前一会。”
这车右是代表公子吾发言的!
他的声音一落,全场鸦雀无声!
无数人同时转头,看向齐营方向。
联军众人,也同时转头,看向了卫洛。
这楚人,挑战的分明便是她呀!整个联军战营中,只有她一个妇人,是逼死了楚王的,是令得楚国王室蒙羞的!只有她一人,可以称得上女将军!
没有人想到,楚人会以这样的方式,向卫洛提出了复仇!
纵使整个联军都有意庇护于她,纵使晋公子泾陵三天前已慎重宣布晋军将保护于她。可是,楚军这是在两军战前致师!公子吾更是把卫洛当成丈夫看待,向她堂堂正正地提出了挑战!
这是不能逃避的。
万人瞩目中,义信君紧紧地握着卫洛的手,紧紧地握着。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卫洛,目光中隐隐有着绝望。
任谁也知道,楚人这次是一定要把卫洛杀死!楚王被她一个妇人逼死,不管如何,她都要以死相殉!这,便是楚人阵前致师的原因!
让义信君感觉到无力的是,他只能这样握着,他甚至都不能开口代她拒绝。
卫洛感觉到了他的害怕,她慢慢转过头来,墨玉眼中波光流转,温柔无限。她冲他嫣然一笑,红唇微启,低低地说道:“君何必担忧?
难道君不知,我为了今日,已侯了多时?”
义信君一怔。
他对上卫洛那灿烂得近乎明亮的笑容,对上她那熠熠生辉的墨玉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卫洛缓缓放开他的手,轻笑道:“君可知,楚军以丈夫之礼向我致师,公子吾称我为女将军,这是对我的承认啊!只要此战一胜,我便可以告诉世人,我不叫妇人,亦不称姬,我有名字,它叫卫洛!只要此战一胜,不管何人,不管他悦我还是恨我,都得承认我虽妇人,却实已比肩世间丈夫!”
义信君对上她温柔的,坚定的双眸,缓缓的,缓缓地点了点头,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
卫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义信君也是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然后,卫洛身子一转,纵身跳下瞭望车,大步向战场中走去。
义信君望着她绝然而去的身姿,心如刀绞,却依然说不出话来。
数十万人中,一袭白袍的卫洛,便这般如闲庭信步般走向了战场。
百万大军中,除了马嘶声,风呼声,便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传出。
第四卷 有凤清啼 第二百零三章 那么近,那么远
由齐军营帐到两军阵前,那路程可是不近。不过卫洛知道拖延无益,便脚步提速。
她的功夫路数一直与别的剑客不同,她这种全力而行,给人的感觉,却是闲庭胜信步,舒缓而自在。衬着那一身白袍,有着别样的飘逸和优雅。
这样的飘逸优雅,配上她雍容华贵的面容,到真有几分天生而来,胜过寻常公子公主的高华之气。
公子泾陵怔怔地望着,望着,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颤动。
卫洛的这种闲适优雅,奇迹般的,令得联军心情大定。义信君和公子秩更是如此,本来惶惶不安的心,这一刻竟然平静下来。
不一会,卫洛便悠然地走到了晋军军中。 晋军早就分开过道,容她自由穿行。。数十万双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盯着这个近年来,引起世间最多话题的妇人。看着她一袭白袍,飘然而来,看着她唇角含笑,气度雍容。突然之间,军士们发现,对眼前这样的妇人,怜悯和叹息是没有必要的,她有着她的骄傲。
卫洛穿过人群,来到了公子泾陵的战车前。
此刻的她,便这般嘴角含笑,一脸从容地向前走去。竟是便想这么瞅也不朝他瞅上一眼地越过他,奔向那生死未卜的战场。
突然间,公子泾陵发现自己的心脏,狠狠地颤了一下,那种隐隐而来的,似乎是痛。
他薄辱微启,在那白色的身影就要飘然消去时,唤道:“小儿!”
他的声音很沉,一如既往的雄厚沉重。可是这声音,却很温柔,非常温柔。便如在那寒苑后花园中,两人相依相偎时一般。便如在那浴殿中,两人肌肤相贴,却相拥不语时一般。
卫洛飘然而行的脚步一顿。她的身躯,在那一瞬间,颤了颤。
她瞪大眼看着前方,在确定自己的眼中没有涩意,确定自己笑得从容后她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公子泾陵。 这一眼,很平静,宛如秋波长空,清静而自在。公子泾陵对上她的目光时,都有点怀疑她根本就没有看向自己,她只是透过自己,看向那远远的,苍茫无边的地平线。
他的咽中,突然苦涩之极。
他紧紧地盯着卫洛,又唤道:“小儿,且过来。”这声音,有点沙哑,有点无法抑制的温柔。
卫洛缓步向他走来,她的笑容十分完美,清淡而宁静,仿佛是那静静盛开在料哨春风中的梅花,美中含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冷。
卫洛走到离他只有三步远站定了。她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看着这张刀斧刻出来的俊美面容,盈盈一福,脆声唤道:“泾陵公子何事唤妾?”
公子泾陵听到她这语气,看到她这表情,咽中又涩了涩。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微微垂目,转眼再看向卫洛时,那神情已是十分的严肃。。 他盯着卫洛,沉沉地说道:“此番公子吾向你致师,乃堂堂正正地挑战于你。这种挑战,无人可以助你。小儿,你只能自己应对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凝滞了几分,“那公子吾的车右,乃楚国第一神箭手,同时也是剑术宗师子娄。这一次楚军与你致师,必是比射箭。
你的箭术自是比不过子娄。然,我知你六识过人,眼目非同常人。呆会致师时,你若能宁心静神,许能射过一劫!”
卫洛听得很认真。
公子泾陵的声音一落,她便点了点头,目光依然透过他的,看向他身后的浩瀚天宇,“生死有命,若真死于子娄之手,也是命该如此!”
她说得很淡,很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只是穿衣吃饭的小事。
在公子泾陵等丈夫眼中,生死之事也是寻常的。可是,这样的话,出自一个这么华美的妇人,顿时,众军士的心头,都涌过一阵心酸。
公子泾陵怔怔地看着卫洛,不知为什么,看着此刻的她,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天在宴席上,她在自己把她送给义信君时,脱下红袍双手捧还的那一幕。
那时刻,她也是如此平静啊,她怎么能这么这么的平静?
卫洛看到公子泾陵的眉心出现了急剧的跳动,那万年不动的威严的俊脸上,居然扭曲了一下。不由静静地盯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再次盈盈一福,轻声的,平静地说道:
“谢泾陵公子指点之德。”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收回目光,返转身,向楚军方向走去。
这时,从公子泾陵的身后,驶出了一辆战车。
那战车直驶到卫洛身边,那全身盔甲的车右,在战车中站了起来,他略略向卫洛躬身,对她施了一个丈夫才能受的大礼后,说道:“请女将军上车!”卫洛应声上车那车右右手一伸,两个军士捧来一件盔甲,这盔甲只有上半身,又铜片组成,从头部,颈部一直护到胯下。
最重要的是,这盔甲很精致,很小,看起来完全合适卫洛穿。
卫洛有点诧异地看向那车右。
车右拿起那盔甲,说道:“我军遍索十万甲士,方才挑得此甲。
女将军请穿上,此甲或能保女将军一命!”
他又指着另一个军士捧的木盒,指着里面的弓箭说道:“此弓乃晋军第一强弓。,里面共有三箭,都是千中挑一,特意选出来的直身之箭。惜时辰太短,不能为女将军选来真正神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