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廿雪好整以暇地蜷着腿,抱膝而坐,挑眉又问:“哦?我前日靠着楼梯打盹儿时,听到底下有云州人嚷嚷说,他洛朝歌差一点便成了云州的女婿?”没待旬娘答话,她又是冷嘲热讽起来,“你们殿下这算盘精着呢,瞧不上云州这弹丸之地,想做我们南幽的驸马。”
旬娘讪讪道:“公主这话问远了,若真想知道,问靖王殿下便是。旬娘多嘴了。”
“我自然要问他……”墨廿雪一句话尚未说完,窗外渡来的笑声戛然而止,风里就连余韵都散了。
他把她软禁在这里,连面也不见,吹了几支破曲子,就这么走了?
墨廿雪快气哭了:洛朝歌,下次最好不要再见了,我一定会打死你的!
她表情纠结,旬娘暗叹着默然后退,“公主,靖王殿下的心意,您信么?”
她心甘情愿受他画地为牢,原本那么闲不住的一个人,肯为他舍弃自由困于浅滩,若是不信,怎么会做到这种地步?可是,他不来给她一个解释吗?他为什么不现身?
箫声那么近,可他,却那么远。
几个飞檐,几座重阁,便是难以逾越的天堑么?
宋玦揉着额头迎向晨起练剑的林复,他的一招一式如吞吐山河,连天衰草凝绿,剑招卷得砂石漫涌如潮。宋玦还未走近,林复陡然变招向他刺来。
又来这招,他有些无奈。
仍然是不躲不避,林复也并未真想伤他,及时收手之后,林复沉声道:“你昨晚去了哪里?”
宋玦淡然负手,“你跟踪我?”
“谈不上跟踪,只是辨别你走的方向,正是云州的月光城。”
“林将军果然是粗中有细的人。”宋玦依旧坦然淡静。
林复突然皱眉,“若是宋玦此刻出现在此,我自然不必事事提防。不是我不信你,你这人的风评太不好了,奸诈机狡,又从来不肯做出一分对不起北夜的事。更何况这次,你还拿了公主……”
在南幽人的眼底,他简直太过分了。
宋玦将薄唇收敛,将脸上的一层皮徐徐揭下,里边的肌肤要更有光泽些,俊逸的淡雅的面容,如精修的水墨画,迢遥山水之间,烟波秀绝,水雾迷蒙中掩着惊艳。这是洛朝歌。
撕这张人|皮面具的时候脸是很疼的,洛朝歌自然也知道,虽然心下懊恼,还是先称赞了一下自己师母的手艺愈发精湛了,若非林复和宋玦这种自幼熟识之人可以辨出,当真可以以假乱真。
他走近林复,熟悉的面容,却比往昔更从容闲适一些,恍如谪仙临世般令人不可逼视。
“若非如此,你们南幽的帝王一直这么作壁上观可不好,我要为他解决的是大|麻烦,他岂可不费一兵一卒?”
林复摇头只道:“我只是想问,如今的宋玦身在何处。”
“我让他暂时不出幽都而已,不过,可能要隐蔽起来几日。”
“宋玦他听你的?”林复有点惊讶,他一直以为宋玦和他从来都是意见一致的,这次洛朝歌先斩后奏逼得幽皇调兵遣将的确不太对得住南幽,他们作为南幽臣民,这个时候应该给洛朝歌一个下马威才对的。
洛朝歌安适地微笑,“难道你不听?”
“……”
这个时候,林复他没骨气啊,他咬咬牙啊,“听。”
“这便是了,你既然相信我无心针对南幽,那便该相信到底,否则一直防着我,我会不太高兴的。我一不太高兴,幽皇他这辈子就别想见到她的宝贝女儿了。”
“大哥,我头一回知道,原来洛朝歌也是会卑鄙无耻的。”林复叹息。
洛朝歌眯着眼道:“方才不是还说我‘奸诈机狡’的么?你如此说,我便做给你看看。”
林复喟然失语良久,远天落了一层澄澈无瑕的云朵,沉入荒漠浩瀚的黄沙里,他隔了这么段时间才满心怨恼地吐出一句:“我是个直肠子,不喜欢你们这些绕来绕去的东西。要我如何就说吧。”
“你是个直肠子,我就不和你说了。”他借着他的话顺梯而下,将手中的面具贴回脸上仔细粘合紧,“这几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我的身份继续藏着。而且‘宋玦’说什么,你一定不能反驳,不但不能,而且要极力鼓吹,让他们也听我的。”
什么?
林复简直要哭,“大哥,我没那么大的能耐,真的。”
“若是北夜的军力现在可以抽调,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奚疑,委屈你了。”洛朝歌沉吟着一顿,已经将皮贴得极为严密完整了,他换着宋玦的面容,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尽可能地拉拢一下你的未婚妻,云超一向最忌惮的就是她。”
虽然不排除有撮合林复和云拂晓的嫌疑,但林复自己也知道,云拂晓在这里也相当于说一不二的人物,就连他也不能不顾那位云家小女的目光在这里横冲直撞。所以清晨练剑之时,他择了个露水深浓的时辰,一个荒野无人的角落。
他失魂地回返大营,边关驿站里正打着响鼻的马儿,听到一声尖锐的唿哨便欢快地撒蹄子而来,林复抚了抚它背上的鬃毛一跃而上,对洛朝歌扬鞭拱手道:“大哥,我先行一步了。”
彼时,洛朝歌的马正严谨地用绳子栓了在棚里踱步,他看到这马儿,便想到了某个人,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竟一声都再未理会林复了。
他一向是这么个见色忘义的人,林复省得这马和墨廿雪又有什么干系了,分明昨晚才见了,今早又在他面前睹物思人,欺负他没有佳人作陪么?
林复抖了抖,眨眼间打马而去。
第六十一章 平底狂风起波澜
寂寞的长夜,疏离的枫叶将最后一丝不肯落幕的暮光劝归,只余焚烧过后的残红。洛玉书脸色惨白地匍匐在地上,黑暗如死亡一般的岑寂,将人的理智和希望悉数磨灭。他大口喘着气,昔日妖冶俊美的四殿下,正以一种介于生死两界之间的姿态苟延残喘。
“洛玉书,你断水绝食,故意引我来看你?”
意识急速地衰减,一向嗅觉灵敏的他,习惯了地底的潮湿青苔的咸味,此刻竟短暂地一片空白,在嗅到她身上的檀香时,残余的理智告诉他,还是镜花水月,他已经离辞世不久了。
肩膀似乎被人扶了起来,紧跟着有触感的,是他的唇。
被人狠狠地撬开了齿关,温软的唇瓣凶恶得如来自一匹饿极了的狼,但她不是夺舍,反而将衔于檀口的甘霖不容置疑地灌入他的口腔,水流一经流入,终于,他微微错愕地睁开了眼。迷迷蒙蒙的光亮,尘埃碎屑在光里飞舞,还有艳阳般的大红的衣裳,轻薄流云似的曳在地面。
“终于肯睁开眼睛了?”烛红泪有些气喘,声音却仍然是冷的。
洛玉书淡淡地阖上了眼帘,虚弱地笑了,“我是北夜的罪人。”
“那又怎么样,难道就能用死来惩罚自己?”烛红泪对他的傻真是无奈,她抱着他的头,强制地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红裳轻盈地覆落在他的眼睑处,她轻声道,“是我错了,不该将你关在这里。那些人,他们也不知道要如何安置一个北夜的殿下。”
“如果你现在给我利落的一刀,也挺好的。”他闭着眼眸苦笑。
“你觉得你有罪,哪里有罪?”
若说有罪,何人比得过她?
她这么一个早已没资格行走于世的人,尚且渴望生存,他为什么要放弃?
烛红泪磨了磨自己干涩的嘴唇,终于又淡然接了下去,“你放心,没人知道你还活着,你三哥也不会为了你做傻事,北夜有你没你,都是一样的。”
北夜有你没你,都是一样的。
这句话真恶毒。但洛玉书觉得,她说得一点都不错,他苦涩地推开她,挣扎着靠着光滑的石壁坐起来,白中透粉的指甲里塞满了泥屑和碎草的残渣,青色的胡茬在下巴肆意滋长,比蔓草还要离离丛生的态势。
烛红泪心想,她是把一个多么光鲜多么骄傲的洛玉书逼成了如今这副光景啊。
那个给过她极致信任和极致关怀的洛玉书。
理智在那一刻尽数灰飞烟灭,她冲上去将他搂住,红艳的唇死死地堵住他的呼吸。
洛玉书惊愕地看着她,烛红泪的手攥着他后腰的锦带,扯得很紧,辗转的耳鬓厮磨之后,她喘着粗气靠在他的肩上,一字一顿道:“明天的事过后,我就放你出去。你现在必须给我吃饭!”
“你改变主意了?还是,另有图谋?”
烛红泪心坎酸凉,他还是生了疑窦吧,是她活该如此。
“随便你怎么想都好。”她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后肩,低声道,“靠着我,我带你出去。”
他回到了路面,这里的光更刺眼,景色更妩媚,园中连片的枫树灼烧着眼睛,洛玉书挨着烛红泪的脚步颓靡地往里走去,直至被安顿在一张床榻之上,他虚弱地挽着她的臂膀不放她走。
“不要再做那些傻事了,并不值得。”
“就算为了至亲,也不值得么?”烛红泪慢慢地反问了一句,洛玉书挽着她手臂的手骤然垂落,他不语了。她把他的手也塞回被子里,替他拉好锦被,“这是云州外的落孤山,本来是我们家的地盘,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只留你一天,要是今天有人找到你,就算你命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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