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唯唯诺诺,连声称是。
邓弥进了永昌里。
沿着熟悉的路往里走,越走,天色就越暗,周遭的景物就越显得沉静。
邓弥站在石阶下,看了那扇紧闭的院门很久,终于鼓足了勇气去敲响门环。
一下、两下……在敲响第三声之前,邓弥的手停住了。
“我为什么,还不死心……”她在心里问着自己。
明明知道师父不愿意再见她,这座宅院里的一切,都已经离她很远了。
不能见到阿娘,也不能再见师父。
沉重的孤独感压在了邓弥的身上,她咬住唇角,在眼泪落下来前迅速转身离开。
走了没多远,身后的院门却开了——
“师弟,是来见师父的吗?”自身后传来安遥的声音,他问她,“不等我来应门,怎么就要走了?是不想见师父了吗?”
邓弥停住,吸吸鼻子没敢回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根本不愿意见我。”
“那是以前,现在,师父一直在等你来。”
邓弥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惊惊然回头。
安遥衔笑道:“跟我进来吧。”
安遥领着邓弥从院中穿过,他站在虚掩的译经室门外,大声向里通禀说:“师父,弥师弟来了。”
译经室内许久没有回音。
邓弥悬心而立,很怕师父会一直不出声。
静立的片刻里,邓弥想了很多,越是想下去,就越是心中无底,彷徨焦虑,但是忽然之间,译经室内有人将门拉开了。
邓弥豁然抬眼:“……师父?!”
枯瘦的安清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袍,转头看她,淡然微笑,既而又朝安遥吩咐说:“你不是说饭已熟了?还愣着做什么,阿弥来了,不去添一副碗筷?”
安遥高兴极了,几乎是飞奔着跑去准备的。
今日不预期能多一人吃饭,桌上简简单单只有两盘素菜和一小盅蒸鸡蛋。
“都是极粗陋的菜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安清一面笑着,一面往邓弥的碗里舀了两勺热腾腾的蛋羹,“多吃这个,这个好吃。”
——师父平素过的生活,仍旧是像以前一样清寡。
邓弥望着安清,她注意到他已经双鬓斑斑,面容也比她出师那年时看着更显苍老了,她禁不住眼眶一热,喉间也似堵上了什么,她飞快低了头,端起饭碗往嘴里扒着饭。
安遥在一旁开心地笑:“其实师父说得不对,徒儿我做了这么些年的饭了,就是再普通的食材,我也能把它做得好吃喽!”
“是,上苍让我摊上了一个般般皆会的好徒弟。”
听完夸奖,安遥颇是眉飞色舞,转瞬又不自信道:“不过,阿弥都是当君侯的人了,平常时候,应该是山珍海味吃遍的吧?那我这手艺,真是不敢在你面前献丑了。”
安清瞟他一眼,语气甚为和蔼地责他:“就你话多,快吃。”
安遥吐吐舌头,闭了嘴。
能和师父、师兄重新坐在一起吃饭,这明明是很欢喜的事,可是邓弥心中更多酸涩,却是连一口饭也咽不下。
正安安静静吃着饭,忽然安遥望着邓弥就惊道:“阿弥,你怎地哭了?”
安清转面,果然发现邓弥端着饭碗,埋头不是在吃饭,而是在“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眼泪:“啊呀,这好端端的,吃着饭怎么还哭起来了?”
安清搁下碗筷,从袖中取了一方巾帕,边给邓弥擦着脸上的泪边劝解说:“不哭,不哭啊,师父在这里呢,有什么烦恼和委屈,等会儿吃完了饭,都与师父说。”
邓弥发不出声来,只是抽抽噎噎地点头。
用完了饭,安遥在收拾碗筷,邓弥想要帮忙。
安清瞧见了,说:“阿弥,随我到院子里去走走。”
冬日寒冻,没有火盆,光是坐着定会冷得受不住,但是走一走却是很好的,身上会一点点暖起来。
译经室内添过了新炭和茶水后,安清让邓弥一起进去。
在院子里的时候,邓弥就几次三番想要告诉安清,她其实是个女孩儿,可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宣夫人过世后,我就一直在等你。”安清说。
“等我?”
“是啊,等过了春,等过了秋,又等一轮,可是回回只见你遣人送东西来,自己却不再来了。”
邓弥鼻子忽地一酸,低下头细声地说:“我以为……师父不愿见我。”
安清摇首:“不是不愿,是你母亲在的时候,她才是最能帮到你的人,我什么都做不了,既然做不了,又有什么相见的必要?”
邓弥低着脸不言语。
“后来宣夫人不在了,”安清浅声语道,“我想你一个小丫头,心里肯定难受极了,心里话有谁可说呢?大概我安清,算是最合适的一个了。”
邓弥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小丫头”三个字,她面上陡然显出了惊惶之色,急急抬头,张大眼睛望着安清。
安清也看着她,随即颔首:“是的,我知道了。”
“是、是我阿娘告诉您的?”
“宣夫人?不不不,我若是不问,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说。”
邓弥呆愣。
安清伸手烤着火,微瞑起双目,细细追思起来:“那时是永寿三年,你在我这里待了有快两年了……”
原来,竟也不是从哪里识破了她隐瞒着的女儿家的身份,只是小邓弥一直太过白净秀婉,朝夕相对看了近两年,心里不免多出一分疑虑,认为这个模样的小人儿,合该是个丫头才合适。
永寿三年的冬天,安清送信约宣夫人见面,在层层逼问之下,宣夫人始才透露了邓弥的确是个姑娘的事实。
“永寿三年——”邓弥喃喃道,“我记得那一天,那天下午,师父说去拜访一位故友,临走前师兄问了句这位故友是住在哪里,师父您当时并没有回答,可是以前出门去,您都会留下话说,是去了哪里。”
“不错,我那日,正是去见了你的母亲。”安清说。
第六十章 迷障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唉,宣夫人她呀,”回忆起故人,安清于哀思之间,忍不住摇头喟叹,“为了你们这几个孩子,她可真是活得辛苦不容易。”
当年安清初来洛阳,连住处都没有,因避一场大雨而与孤坐亭中的“梁夫人”霍宣结识,那场雨下了很久,他们坐在亭中说话,大雨过后,都略知了彼此艰辛的处境。
再是经年,安清收了徒,立了宅,花费许多的时间去译经,他很少关注外面的事,但同在洛阳城中生活,发生在宣夫人身上的变故,他不能不耳闻一二。
要说浅浅交情加深,是缘于白马寺,那日安清到白马寺访友,离开时看到一位通身富贵的男人在责打一个小女孩,而旁边有妇人哭叫着挣脱阻拦的仆从,扑上前去护住挨打的女孩儿,周遭围着的人光看热闹,却无人敢去制止这以强凌弱的一幕,安清心慈,立刻去痛斥了施暴的男人,男人却蛮横道,打自己的妻女用不着外人来多嘴,安清不依不饶,一番争持,对方得知他是外邦贵使后,愤而离去,安清扶起地上的妇人和孩子一细瞧,才知是遇上了故人。
旧事到此,安清感怀没有再说下去,而邓弥却觉得心里泛疼:“那个挨打的女孩,就是我的姐姐邓猛?”
“不错。”
“可是……可是我的姐姐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梁纪要在肃穆的白马寺、在悲悯世人的佛祖眼下责打她?”
“梁纪厌她鞋上有泥污,是对众佛不敬。”
邓弥怔然,继而心绪如江翻腾,久不能平:“梁纪那样凶暴贪婪的人,也配敬佛礼佛么!”
安清闭目,没有应声。
“师父,为什么这世上——”
“阿弥,”安清打断了她,“我让你到我面前来,不是要你去垂悯他人的。你不是佛,也不可能成佛,救了自己就好。”
“救……自己?师父,我、我听不明白。”
“难道宣夫人在离世前,是依然要你苦守住这‘渭阳侯’之虚名的吗?”
邓弥惊惘,转瞬之间,脸上血色尽失,她讷讷说道:“阿娘……阿娘她的确没有……但是……”
“没有但是。”
——要放下一切,逃出洛阳吗?
有莫名的恐惧从心底里滋生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将邓弥笼罩,她的眼中竟突然涌起了一层颤动的泪光:“……走?我怎么能走?我走了,我姐姐怎么办?邓康怎么办?邓氏……整个邓氏宗族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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