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对自己的侍女道,“咱们走吧!”
主仆两个离开偏殿之后,侍女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娘娘,您在里头都劝了薛嫔些什么呢?怎么她睡着了您才出来?”
“其实也没怎么劝,倒是她抱着我哭了一场。”何修仪拉了拉披风,免得风从空隙里吹进来,疑惑又小声道,“她说了很多在家里时的遭遇,我以为薛家也是官宦人家,她在家里时,跟我在家里过得差不多呢!原来她家里却更重视她弟弟——本来她以为她进了宫能好些,家里人也会关心她一点,谁知道……”
何修仪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哭着哭着她就累了,我就劝她先歇下,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她倒不好意思起来,说明儿到正殿去给我请罪,又要起身送我。我想着她今儿才在宣明宫那边碰过壁,即使跟我哭了一场,也未必能够完全释怀,所以让她直接睡下。结果她躺下没多久就真的睡着了,我才松口气!”
现在已经是夜半三更了,薛嫔白天的时候在宣明宫外站了大半日,回来之后沐浴时哭了一场,方才抱着何修仪又哭了一场,体力消耗很大,精神上的打击也不小,这么一睡,估计不到天亮根本醒不来——何修仪自不必担心这中间再出什么变故,自己也能睡个安心觉了。
侍女闻言有点疑惑:“那她跟您说了白天为什么去宣明宫求见的故了吗?奴婢总觉得薛嫔今儿个的举动不太对劲。”
“我一开始想问来着。”何修仪小声道,“但后来听她哭诉着哭诉着,倒觉得没必要问了——我猜她确实是想轻生!”
“想轻生的话,为什么要专门跑去求见陛下呢?”侍女不解道,“难道薛嫔还有未了心愿,就是希望陛下能够对她和颜悦色一次?”
她心里有点不厚道的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估计薛嫔这辈子都轻生不了了!
这侍女以前是跟着何修仪之母连氏的,早几年崔见怜还在时,她随连氏见过这位小崔氏几面,对于薛嫔的中选,即使一开始没联想到,被何家提醒之后也知道了。
那小崔氏带给端化帝的羞辱可不是一点两点,从薛嫔进宫以来的遭遇可知,端化帝对当年之事有多么记恨!
“她要是指望陛下对她和颜悦色,也就不会去碰这个钉子了!”侍女正想到这儿,却听何修仪叹道,“她啊就是希望陛下能够继续冷落她,顶好当时再派个人出来狠狠的羞辱她才好呢!”
侍女瞠目结舌道:“薛、薛嫔主子这……这喜好……”
“什么喜好?!”何修仪有点恼了,白她一眼,沉声道,“这分明就是薛嫔生了轻生之念——可她一个才及笄的女孩儿,芳年华月,玉貌花容,家里人固然不好,好歹也是骨肉之亲,这事到临头,哪能不迟疑?”
“所以,薛嫔她去宣明宫求见陛下,不是指望陛下对她好,而是,为了坚定自己的轻生之念?”侍女这才恍然大悟,也不知道是夜风太冷,还是这个答案太悲凉,她下意识的哆嗦了下,才小声道,“这位主子,也忒可怜了!”
何修仪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她今儿个回来之后把体己分给众人,恐怕也是故意的——虽然今儿个白天在宣明宫受足了冷落,但许是陛下只是不见她,没有给她难堪的故,她到底还是不太下得了决心!所以用这样的方式,让服侍她的宫女生疑之后,好来报我。”
“我要是去劝她呢,她就顺理成章的打消这个念头;”
“我要是不去呢,她就有理由劝说自己,没人在意她,没人喜欢她,那么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从而有勇气自.尽……我真不知道当初太后娘娘特特挑了她入宫,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打算?”
何修仪大家出身,谨言慎行是从小学起,进宫之前,又被家里人反复叮嘱过隔墙有耳,平常即使在内室,很多话也只在心里想想,从不出口的。
但此刻实在同情薛嫔,也顾不得还在风雪交加的宫道上,直接站住脚步,轻声道,“明知道陛下经过小崔氏之事后,最厌恶的就是跟小崔氏相似的人了!却偏偏拣了薛嫔进宫,平白叫她受这些难堪,如今更是叫她走向了绝路!这么做,对太后娘娘到底有什么好处?难道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需要折磨区区一个宫嫔来取乐吗?”
“娘娘快不要这么说!”侍女听得脸色一白,赶紧四顾——三更半夜的风雪里,没有看到什么人影,但她还是扯着何修仪的袖子劝说道,“太后娘娘不是咱们可以议论的,何况薛嫔主子经过您的劝说之后,不是已经打消了死志了吗?”
何修仪吐了口白气,望着沉甸甸的夜幕,嘿然道:“可是你想过没有?陛下那么讨厌她,即使将来陛下平安无事,且得到不错的供奉,连带咱们这些人也依旧有锦衣玉食的待遇,但对于薛嫔来说……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如果真的到了那样的处境的话,如何修仪这些人还能有生个孩子做伴的指望,除了被软禁在一定区域之外,她们跟嫁个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
但薛嫔的话,却意味着这一生都要守活寡到死了。
到时候大家会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她,而她还这么年轻,又怎么受得住这样的煎熬?
侍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何修仪,所幸这时候正殿到了,她道:“娘娘,咱们快进去吧,您的披风都沾了不少雪了!”
……这天奇宝宫正殿的主仆怀着非常沉重的心情入眠。
何修仪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睡着。
她入睡的时候还盘算着等会薛嫔来给自己请罪时,要怎么继续开导这个同伴?
但不久后,她却再次被从睡梦中推醒。
推醒她的人仍旧是她的陪嫁侍女——侍女的脸色非常难看:“娘娘,薛嫔没了!”
何修仪愣了好一会,才猛然坐起:“你说谁没了?!”
她没有听错,正是薛嫔——她走的时候还睡得平静安稳的薛嫔,她方才还思索着要怎么宽慰的薛嫔,已经没了!
而且没得非常惨烈:薛嫔没有选择妃嫔自.尽常用的方式,比如说投缳、吞金、触柱、服毒这类,而是用一支金簪当作首,硬生生的刺穿了自己的心脏,结束了年仅十五岁的一生!
寻常闺阁少女是不太清楚心脏的位置的,薛嫔也不例外。
所以她刺了很多下,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刺下去为止,现场血污一片,惨不忍睹。
最让人心情复杂的是,如此痛苦的过程,住在一架屏风之隔的外间的陪夜宫女,竟丝毫未曾察觉:未必是宫女伺候不用心,而是薛嫔的下.唇都被她生生咬去一块肉——可以想象她是怎样忍着痛苦坚持着不肯出声,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何修仪不及梳妆,披头散发赶到偏殿时,服侍薛嫔的宫人都恐惧的跪在寝殿外。
她走进寝殿,只站在屏风侧,朝帐中张了一眼,就不忍的转过头,紧紧闭上眼睛——紧随而来的侍女赶紧举起袖子遮住她视线,低声道:“娘娘,这事儿太大,不是您能做主的,得赶紧去禀告皇后娘娘!”
惊惶失措的主仆匆匆来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裙畔跪伏着的宫女,正趁着低头之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五百五十二章 太后召见,婆媳交锋
半晌后,长乐殿上的卫皇后接到消息——皇后有片刻的蹙眉与不悦,但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对外说病逝,追封为婕妤,给她娘家赏点东西什么的吧!”
几乎是哽咽着说完经过的何修仪怔了怔,没理会身后侍女暗扯了一把的阻拦,恳切道:“娘娘,妾身听说薛嫔在娘家并不得意,圣寿节时,薛家人进宫给太皇太后道贺,得空与薛嫔说话时,得知薛嫔一直没有得到陛下的召幸,很说了些……说了些叫人心寒的话语。”
她这么说时,她的陪嫁侍女一直在后面拿手指捅她的腰。
何修仪明白侍女的意思,此事卫皇后未必不知道,就算皇后真的不知道,那也没有说出来的意义。
因为卫皇后现在心思肯定都放在了大位之争上面,哪有心情理会一个宫嫔的死?之所以要加恩薛家,一来是惯例,二来是为了息事宁人——虽然薛家也未必有胆子为了女儿的突然而去跟皇家闹——场面上好看点。
至于薛嫔跟娘家人的关系,以及她是否愿意娘家人享受自己性命换得的好处,皇后是不会关心的。
她非要这么讲了出来,难免显得不懂事。
但何修仪还是觉得,不说出来心里憋闷。
如果不是薛家人那么无情,一块进宫的人里,钟美人跟姜才人也是至今没有承过**的,也没见她们自.尽,为什么瞧着最好强的薛嫔反倒没了?
何修仪很不喜欢薛家人,打从心眼里希望薛家占不到这便宜!
“你这孩子倒是个心善的。”卫皇后对她这点小心思一清二楚,宽容的笑了笑——她能理解何修仪这样的举动,这位修仪进宫迄今也才三两个月,中间大体来说都是一帆风顺没受过什么委屈,所以还保持着闺少女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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