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袖拉至肩头,露出的雪白膀臂上,一点朱色,耀如雪地红梅。
宋宜笑不由自主的伸手按住胸口,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晕眩!
但!
韦婵拿起帕子,在茶水中蘸了蘸,在那点朱色上轻轻一擦,原本鲜艳欲滴的色泽,瞬间无影无踪!
“家里寻了个偏方,可以在洞房时骗过去,只是臂上的守宫砂,却是怎么也点不上去了。”韦婵嘲弄的看了眼面色煞白的宋宜笑,淡声道,“为了掩人耳目,只能先拿胭脂充数。瞧着再像,假的,到底是假的!”
宋宜笑死死攥着帕子,望着她臂上那一抹茶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忽儿都冲到头顶、又一忽儿都冲到脚底--整个人也是一时火热、一时冰冷,瞬间且频繁的冷热交替,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魂魄离体的错觉。
一片浑浑噩噩里,她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是……娘?!”
“是太妃。”韦婵笑声如银铃,其中的怨毒,却浓烈的仿佛实质,她用近乎轻快的语气道,“那天寿宴上,我奉姑姑之命,去富阳侯世子的必经之路上守着--任务失败的经过表姐已经知道,也不罗嗦了!当我想还席时,却在无人的回廊上,被一群仆妇掩了嘴,绑到僻静处……”
她像是没看到宋宜笑已在不住颤抖一样,自顾自的继续道,“那里有三个还是两个男人在等着,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一直在喊姑姑救命,喊表姐您救命,喊爹、喊娘,喊祖母,喊一切我能想到的人,包括素蝶……一直喊到,我再也喊不出来为止!”
“我当时以为我会活活痛死,就算不痛死,我也知道,我是不能再活下去了!”韦婵放下袖子,淡淡道,“可是兴许韦家女子天生不是做贞节烈妇的料,譬如姑姑改嫁,譬如我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时,却依然哑着嗓子求他们放我一条生路?”
“所以,他们提出,若我能让陆三公子坐上世子之位,就放我离开,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时,我主动向他们要了那支线香,还席后,找机会放进了云表弟房中!”
她轻佻的笑了笑,“云表弟虽然无辜且年幼,我也是真心喜欢他--可这份喜欢,到底,比不上我自己的命啊!”
“再说,我本来好端端的住在自己家里,若非为了姑姑,又怎么会去衡山王府?!”
“不去衡山王府,我怎么可能有那样不堪回首的遭遇?!”
“姑姑--欠我的!”
说到这儿,韦婵目光如刀的望向宋宜笑,尖刻道,“而表姐您--难道您不欠我吗?!”
她冷笑出声,“姑姑当家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寻常时候,怎么可能叫我在王府里吃那样的亏?!全因为,您抢了长兴公主的心上人,导致两位公主那天去了衡山王府,姑姑怕您这亲生骨肉吃亏,一腔心思都放在了保护您上面,如何可能不疏忽我?!”
“说到底,我这辈子,是毁在了你们母女手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宋宜笑早已是泪流满面,抓着圈椅扶手的十指,皆因用力过度,痉挛得支撑不住毫无知觉的身体,软绵绵的滑跌到地上,“当初娘接她到王府时,我明明就察觉到有隐情了!却因为怕得罪了娘,只敢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不敢去找娘问个清楚--那时候我已经得了简虚白许婚,真要护着她,绝非没有法子!”
“可我只想着娘会不会指使表妹去害陆冠伦,却忘记了才十三岁的表妹,贸然被卷进世子之争中,又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她才十三岁!才十三岁啊!!!”
韦婵才到含霞小筑时,抱着满怀垂丝海棠花,笑吟吟踏进门时的模样,似在依稀在目。仅仅半年之隔,彼时娇俏明媚的女孩儿,如今撤去伪装,眉宇之间已是只余阴霾。
那样冰冷决绝的目光,犹如被逼到绝境的母狼,孤注一掷的疯狂下,该是何等惨痛的煎熬?!
--倘若,作为表姐的自己,从最初对她少点防备多点关心,那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看着此刻眼神冷漠的表妹,宋宜笑只觉得万箭攒心--她踉跄着爬跪起来,膝行上前,扑到韦婵膝上,抱着她放声嚎啕:“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拖到今日,才来告诉我?!”
韦婵任她抱着,面上泪痕阑干,眼中却全无情绪,冷冷俯瞰着表姐的崩溃,半晌之后,方波澜不惊的问:“母债子还,且云表弟终究无碍,姑姑,凭什么把我逼上绝路?!”
“表姐,您摸着良心说,这事,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115章 夫妻一体
简虚白匆匆处置完几件公务,就回了后院。
见宋宜笑还没回来,便先去沐浴。
他沐浴更衣毕,回到房里,仍旧不见妻子的人影,自然失望。
不过也知道韦婵的事情麻烦,亲表妹哭哭啼啼的,表姐不安慰好了确实不好脱身。所以取了本书,靠在榻头就看了起来,心想等会妻子回了来,可要好好敲打一下--小姨子虽然可怜,但从陆冠伦所言来看,大部分是自找的,为此让丈夫独守空房,岂是贤妇所为?
谁料他漫不经心之间,大半本书都翻过去了,瞧着夜越来越深,宋宜笑却依然未归!
“该不会心疼表妹,索性留在绛杏馆过夜了吧?”简虚白这么想着,心头一阵烦躁,丢了书,披衣而起,正要出去吩咐下人去催一催,却听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给宋宜笑的请安,方舒了口气。
他觉得妻子真是太不乖了--明明答应好的早点回来,结果呢?这都半夜了!
所以把外衫的衣带松松系了下,正了正衣襟,坐到西窗下的软榻上,摆出不高兴的表情,等着妻子进来赔礼道歉。
谁想片刻后,房门被打开,宋宜笑闪身入内后,立刻反手关了门,却压根没理简虚白--她其实根本没看到不远处的丈夫,就这么朝后踉跄了下,背靠着房门,软软滑坐下去!
“你怎么了?”简虚白大吃一惊,哪还顾得上装模作样?赶紧撩袍跑上前去,一把将她搂抱到怀里,抓起手腕查看脉象!
宋宜笑就势靠到他身上,举袖遮面,良久才哽咽道:“我没事。”
“你现在叫没事?!”简虚白把完脉,确认她没什么大碍,方暗松口气,闻言不禁冷笑出声,用力扯下她袖子,语气嘲弄道,“这满面泪痕的样子,你也有脸嘴硬?你是当我是傻子,还是当我是瞎子?!”
宋宜笑这会是没心情跟他吵架的,可这句话偏偏触动了她的心怀,原本还在压抑着呜咽,忽然之间痛哭失声:“你怎么会是傻子、瞎子?又傻又瞎的难道不是我自己么?!我要不是傻了、瞎了,怎么会连表妹被……”
万幸她这会虽然情绪崩溃,心中还存着一丝清明,硬生生把不该说的话吞了回去--却到底按捺不住激愤,伏在丈夫肩头嚎啕大哭,“她以后要怎么办?!她才十三岁!韦家不管她了,陆冠伦也不会再娶她,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后要怎么活?!”
“有什么不好活的?”简虚白只道妻子是为韦婵被退亲之后担心,不禁皱眉,“这天下没娶妻的男儿又不是只有陆冠伦一个,嫁不成他难道就要去死?不就是退亲么!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两个的生身之母,哪个没有改嫁过?如今还不都活得好好的!”
他心想难道韦婵拿嫁不成陆冠伦就去死威胁妻子?不然好端端的人,去了趟绛杏馆,回来怎么就哭成泪人儿了呢?
“这也太宠着那女孩儿了吧?陆冠伦是世袭王的原配嫡子,品行才学都是上佳,总不可能因为未婚妻以死相逼,就把这种水性杨花不说,偏还是跟他亲弟弟有染的女子娶过门?!”简虚白心下不以为然,但看着妻子在自己怀里哭得几欲昏厥的模样,脸色阴沉半晌,到底叹了口气,道:“陆冠伦的主意是不要再打了,慢说你那表妹这会还没死,她就是当真去寻死,这事也断无转圜可能!”
给出底线之后,他放缓了语气,道,“不过明年开春之后,雪沛横竖要给他妹妹物色夫婿,咱们可以托他顺便帮你表妹也留意个才貌双全的明理人!等她出阁,再给一笔丰厚添妆。以后表妹夫仕途上,我也会尽力提携,只要她不再恃宠生骄,把表妹夫当下人使唤,略懂为妇之道,还怕她夫婿待她不好?”
简虚白自认为看在妻子的面子上,这么做已经给足韦婵体面了,要这小姨子还不知足,他可没那么好的脾气继续伺候下去--所以妻子也该破涕为笑了吧?
谁想宋宜笑闻言,哭声越发悲痛:“你知道个什么?!你以为她的委屈只是找个夫婿、补一笔妆奁就可以弥补了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没跟我说,我怎么个知道法?!”简虚白被气笑了,“你嫌我出的主意弥补不了她,你倒是说说她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叫你这三更半夜的才回来不说,还这么又哭又闹的折腾!?”
“……总之是我们对不住她!”涉及韦婵名节,又涉及亲娘韦梦盈的真面目,宋宜笑怎么可能告诉他?哭了一阵才惨笑着道,“我这辈子都弥补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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