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将羹汤交给旁边的小丫头,她不请自坐于明珍脚边的炕沿上,欢喜道:“知道了知道了,这不给你熬了安胎养神汤来,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用,不能含糊。”
明珍眼底泛滥着母爱的光辉,悠然道:“妾身怎敢劳动夫人。”
强忍着平静,眼睛却盯着那羹汤,与窦氏多年的主仆了,彼此太过了解,她实在怕这羹汤根本不是什么安神养胎的,而是索命的。
窦氏观其神色,晓得她不放心这碗羹汤,于是拿起汤匙舀了点,放到嘴边呼噜吃了进去,故意把声响弄大,又是一副唇齿留香的表情:“嗯,好吃,不过下次可以把燕窝多放些。”
说着将羹汤捧到明珍面前,殷勤劝着:“我知道你怀了孩子没有胃口,怎么也得忍着吃点,不为你自己为了孩子。”
既然她已经先吃了,明珍便放心下来,总归还是一个屋檐下,拂了她的面子恐以后不好相处,明珍就示意身侧的小丫头接过汤碗,还多了个心眼,告诉那小丫头:“你吃一口看烫不烫。”
小丫头就应了声“是”,舀了勺吃下,发觉温热,刚刚好,于是又让人换了个汤勺来喂明珍吃。
安神养胎的,为的是大补,没什么特别好的味道,也没什么特别不好的味道,明珍当着窦氏的面吃了几口,不过是虚与委蛇,糊弄走了窦氏,她把剩下的羹汤赏给房里的小丫头吃了,但凡窦氏碰过的,她都觉着恶心。
才起了这么个念头,突然就恶心得不行了,接连呕吐,原本以为是害喜,最后呕个不停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给吐出来,不得不让人把先前给她把脉的郎中请来,那郎中也算医道精湛,一搭脉,就变了脸色道:“小夫人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郎中一问明珍可就慌了,瞬间联系到窦氏给她送来的那碗羹汤上,对郎中直言相告。
郎中刚问:“还有剩余吗?”
明珍没等吱声,就有小丫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禀报:“不好了姨娘,小红吐血死了!”
小红,就是明珍赏了羹汤吃的那个。
明珍骇然跌坐,手抚摸小腹忍不住哭道:“我这可怜的孩儿!”
郎中手一摆:“小夫人且宽心,你吃的少,虽中毒却无大碍,等下我给你开些药来做个调理。”
明珍听了又哭,这次却是死而复生般的高兴,多赏了郎中几两银子,想找祖百富说说此事,却恰逢祖百富出去会友不在府里,整个一下午明珍如坐针毡,小憩时更是梦见窦氏拎着杀猪刀怒冲冲的要对她开膛破肚,好歹捱到天黑祖百富回来,门帘子刚打起,祖百富刚迈进,她就扑过去哭了起来。
老夫少妻,恩爱异常,祖百富连声哄着:“哪个丫头气你了,说,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明珍一面抽泣一面抽出身子,用手帕揩了揩眼角的泪道:“丫头们哪个敢气我呢,她们不怕我也还怕老爷你。”
祖百富不明所以,指着她:“那你这是?”
明珍抓着祖百富的手按在自己腹部,娇羞一笑,含着泪,更动人:“老爷大喜,郎中说我有了身子,还说是个小公子。”
祖百富先是愣住,继而高兴道:“真的?”
忙扶着明珍同往炕上坐了,细细问清,得知自己老来得子,喜不自胜,差点哭了,又听说窦氏给明珍下毒,当即下了炕拔腿就走。
明珍喊他:“老爷哪里去?”
祖百富怒气冲冲:“找她问个清楚。”
明珍晓得祖百富是要找窦氏理论,忙制止:“她怎么能够承认。”
祖百富低眉想了想,窦氏伶牙俐齿,端的不会承认做下了恶事,慢慢踱回炕边,明珍就偎了过来,伏在他怀里仍旧只是哭。
祖百富一壁安慰一壁自言自语似的道:“她若死不悔改,何妨休了她将你扶正。”
明珍嘴角勾起一抹笑,赶忙收敛,摇头道:“妾身只想同老爷白头到老,不敢奢望其他。”
祖百富就搂住她温言软语,极其恩爱,在窦氏那里失落的男人雄风,唯有在明珍这里才能拾捡起来,越是这样越喜欢明珍也就越恨窦氏,从明珍房里回到自己的卧房,却见窦氏横眉立目的坐在炕上等着他呢。
“红颜祸水。”
窦氏冷冷的叨咕一句,稍后下了炕,过来服侍祖百富宽衣,却给祖百富挡住:“我自己可以。”
窦氏眉头一挑:“老爷又听那个贱人说我什么坏话了?”
本想息事宁人的祖百富顿时大怒:“你还好意思问,你倒是给明珍吃了什么东西,害得她差点滑了胎,那可是我的儿子,你自己不能生养,人家明珍能生养你该替我高兴方是,却下毒害她害我的儿子,我看你这个夫人做的太久,是不是有点腻烦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你不仁我不义,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了
自窦氏嫁给祖百富,从未受祖百富这样厉声谩骂过,更别说欲休了她,窦氏顿时火冒三丈,夫妻两个大吵一通,吵到面红耳赤时,窦氏脱口道:“你敢休了我,我就敢把你杀了大伯的事告到衙门。”
屋子里顿时阒然无声。
祖百富定定的看着窦氏。
窦氏愤愤的回望着他。
两个人山般对峙。
祖百富不动。
窦氏不语。
良久,炸了个灯花。
祖百富突地一抖。
窦氏将头扭到别处。
祖百富完全没料到窦氏会以这个来要挟,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更何况善宝住在大院呢,一旦给她得知,指不定会做些什么文章呢,毕竟自己曾经与善宝为敌过。
一番思虑,祖百富只觉后背冷飕飕的冒凉风,就像谁拎了把雪亮锋利的刀压在他脖子上,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软言稳住窦氏:“老夫老妻,说出这话来真是让人寒心。”
既是老夫老妻,窦氏见他败下阵来,于是见好就收,一甩帕子往炕上坐了,指着跨院明珍住处的方向骂道:“贱人最可恨,怀了孩子就不得了,我好心做了安胎汤给她,还亲自端过去,她木头人似的,歪在炕上也不下来,纵然她怀的是个小少爷,哪怕她生了十个八个,这个家我还是正室夫人的,她凭什么在我面前拿大,她又在老爷面前进谗言,说我给她下毒,天地良心,当着她的面我也吃了羹汤,我这不是好好的,她也吃了,也没见她死。”
明珍已经对祖百富转述了郎中的话,窦氏和她都是少量服用,是以中毒浅,不至于毙命,这个,窦氏应该事先知道,是以才敢先试吃羹汤,但丫头小红吃的多,所以才没了命。
夫妻几十年,祖百富是了解窦氏的为人的,但凡哪个丫头媳妇子与祖百富彼此多看几眼或是多说了几句话,轻则遭到窦氏的打骂,重的,死的也不是一两个,所以祖百富根本不信窦氏的话。
转念又埋怨明珍处事大意,窦氏既是夫人,作为妾侍明珍理当敬重窦氏,明珍恃宠而骄,惹来杀身之祸,祖百富是后怕,若出了事那可是一尸两命,但晓得自己此时责问窦氏必然引来新一番争吵,唯有开解窦氏:“明珍不懂事你骂她打她都可以,她怀的孩子可是我的骨肉。”
窦氏勃然而怒:“我已经说了,我没有给她下毒。”
祖百富知道吵不过她,于是把手往下按了按,无奈道:“好好,你没有下毒,或许是小红自己活够了服毒自尽,行了我累了一天想歇着,你也回去睡罢。”
没纳明珍之前,夫妻两个是在同一个卧房就寝的,纳了明珍,祖百富就单独睡了,这也是为了方便亲近明珍,为此窦氏恨明珍恨得牙根痒痒,听祖百富赶她走,也就下了炕,一边走一边道:“只请老爷好自为之,惹急了,兔子还能蹬鹰呢。”
哗啦一摔门帘子,窦氏走了。
祖百富愣愣的看着那晃来晃去的门帘子,唉声一叹,疲惫的躺在炕上,盯着炕桌上的油灯出神,恍惚中,灯火慢慢扩散,然后一点点浮现出大哥祖百寿的脸,他猛然坐起,一把将油灯打翻在炕上,顿时燃着了坐褥,他又吓得扑上去打灭那火,忙活半天,灼痛了手,黑咕隆咚又看不清伤的怎样,想喊人又懒得张口,于是颓然倒在炕上。
瞪眼看着,却什么都看不到,心力交瘁,呼吸都是累的。
不知躺了多久,昏昏沉沉睡着,却是一夜恶梦连连,次日清晨给服侍他的小丫头叫醒:“老爷,老爷你醒醒。”
祖百富猛地睁开眼睛,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小丫头一壁取了手巾来给他擦脸,一壁道:”方才老爷做梦了罢,一个劲的喊着大老爷呢。”
祖百富像给谁刺了下,一把抓住小丫头拿着手巾的手,恶狠狠问:“你都听见什么了?”
小丫头不知他为何如此,那神情像是要杀人似的,小丫头骇然的结结巴巴道:“就听、听见老爷说,说大哥我错了。”
祖百富心里一抖,恐还有下文,于是继续问:“还有呢?”
小丫头给他抓的手痛得龇牙咧嘴:“没、没有了。”
祖百富如释重负,缓缓松开小丫头道:“我是梦见大哥了,梦见我们两个小时候,我偷了他的糖果吃,所以才会说大哥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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