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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 (佛佛)


  琐儿给她抚着后心道:“若是老爷还在人世,我必然以为夫人是有喜了。”
  乔夫人懒懒的不想说话,听琐儿这番言辞,还是气道:“姑娘家,成日的说这些乌七八糟的,臊不臊。”
  琐儿一壁让丫头小荷给乔姨娘倒茶,一壁道:“奴婢不臊,奴婢倒希望夫人是真的有喜了,想夫人快三十了,再不生养到老时指望谁养老送终呢。”
  乔姨娘按着脑袋,回手推了琐儿一下:“去去,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老爷都不在了,我同哪个生养。”
  琐儿抿嘴不语,眼睛叽里咕噜,看上去一肚子心机,为乔姨娘抚了半天后心,觉着她舒坦些了,小心道:“浆洗房的杜家娘子说,她娘家嫂子在哥哥死了三日就改嫁了,把她娘老子气得快吐血。”
  乔姨娘闭着眼养神,淡淡道:“她娘老子也是少见多怪,逝者已矣,活着的还得活着不是,一个妇道人家,不改嫁难不成一辈子独守空房,她即便守得住,那些街头浪荡子们还不是欺负她寡妇人家,半夜敲门砸窗的事屡见不鲜,还不如改嫁。”
  她竟有这样的想法,琐儿趁机道:“是了,是这么个道理,夫人为何守到现在呢。”
  乔姨娘微微一愣:“我?”
  琐儿郑重点头:“嗯。”
  乔姨娘慢慢睁开眼睛,望着炕前那一幅花好月圆的幔帐,被钩子钩住半幅,另半幅垂落下来,牡丹开得正旺,月色下仍然雍容,她轻轻叹口气,花是花,人是人,花可以白天晚上无所顾忌的盛放,而人,需要懂得人前人后不一样,人前,敛尽颜色,人后,还原本真,人前她是祖百寿的姨太太,人后,她心有所属却一厢情愿。
  她没有回答琐儿的话,紧紧闭上眼睛要睡的样子,希望一梦到了边关,到了祖公略身边。
  腊月二十七这天,戏班早早到了祖家大院,善宝让人打扫干净了本来就有的戏院子,各处也生起了火盆,虽然不能像各个主子房里那么暖如春日,也不至于太冷。
  戏班大小十几个伶人,男多女少,同在戏院子那一溜五间通房里描眉打鬓,上好妆,穿齐整戏服,锣鼓声开了场。
  祖家男女按着分位也在戏台前就坐,各人身边都立着房里的丫头婆子,角儿没出来之前,大家还在说说笑笑吃吃喝喝,锣鼓声戛然而止,戏台侧软缎的帘子打起,先露出一角绯色的裙角,接着一声悠扬如清笛穿林的长叹,袅袅娜娜的款步出来个女子,因是背对着众人,更勾得大家屏息静气,心里数着一二三转过来,待那角儿转过身来,浓妆下,闭月羞花。
  祖公远率先击掌叫好,惹得他夫人庞氏刷拉撂下脸来,倒是他的小妾柳叶依旧中规中矩的坐着,泥雕木塑般,毫无生气,更无女人味。
  那角儿开口唱起,扮的是个被负心汉抛弃的怨妇,唱词哀怜,身段柔软,看得众人痴痴呆呆,一折罢了,方晓得长长的喘口气。
  祖公远那里又率先道:“赏!”
  十两雪花银子赏给了这个角儿,为此,这角儿便简单卸妆之后,重新来到戏台上谢赏。
  众人一愣,不曾想这角儿,竟然是个男子。
  祖公远顿时大失所望,又不好将赏出去的银子要回来,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琐儿立在乔姨娘身边,小声嘀咕:“天下竟有比咱们王爷还俊的男人。”
  乔姨娘盯着那角儿看了半晌,偏头觑琐儿道:“难得他个大男人扮得如此惟妙惟肖,背后不知苦练了多少年才有这样的功底,赏。”
  她的语气一贯的清淡,只等追加一句:“百两。”
  琐儿惊道:“百两?银子?”
  乔姨娘打趣道:“我可没有金子。”
  琐儿的意思她明白,赏赐百两,委实太多。
  即便是那角儿听了也半晌不知开口谢恩,被班主偷偷捅了下后腰,他才朝乔姨娘长揖下去,抬头时对上乔姨娘的目光,又慌忙挪开。
  善宝嘴角衔着意味深长的笑,招手向那班主:“继续唱罢。”
  第二百九十一章 这么扭扭捏捏,我来喂你
  本定好唱一场的,结果由乔姨娘牵头,众人又来找善宝,留住戏班想次日再多唱一场。
  善宝正于抱厦炕上捧着茶暖手,方才去廊上站了会子,冷风飕飕,手脚冰冷,回来赶紧上了烧得滚热的火炕,见大家兴致高涨,她特特看了看精心打扮的乔姨娘,反正自己也想看,何妨做个顺水人情,于是应了下来。
  于此,戏班当晚留宿在祖家。
  负责安排戏班食宿的是祖百富,老胳膊老腿,前面后面的走了一趟,累得不成样子,于是来找善宝,希望善宝能重新聘个管家来,或者干脆在祖家这些男仆里面选个省事。
  善宝早有了打算,垂头看茶汽氤氲,慢悠悠道:“说来还是老郝用的顺手,虽然他腿脚跛了,横竖做管家只是动动嘴皮子,我有心让老郝再把管家这差事接了。”
  祖百富有些意外,原以为自己提这一嘴,善宝同意,他就在祖家选个自己可以视为心腹的男仆做管家,孰料善宝想让老郝出山,他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来反对,也就假意说好,随后便匆匆走了,自那日善宝去了西府找他提及樊少爷泄露的秘密,他在善宝面前总还是抬不起头来。
  老郝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身子骨倒还硬朗,就是腿脚不利落,手上多了根拐棍,走路拐棍嗒嗒的点在地上,一副老态龙钟之相。
  傍晚时,老郝重新走马上任,因客院住着容高云,实在腾挪不出另外的地方,他就把戏班的男角儿安排在小子们的倒座房,仅有的两个女角儿安排在丫头们的后罩房,让这些名动四方的角儿住在下人们处,实在是这世道对伶人的歧视,把他们等同于女妓男妓。
  乔姨娘赏了百两银子的那个男角儿名叫柳燕臣,他用了晚饭后,正拿着老郝让人送来的铺盖想睡觉,来了丫头小鸢,还提着个篮子,说乔姨娘赏他些吃食,从篮子里拿出,见是一碗炖肉和一碟炸糕,还有一壶女儿红。
  做伶人的,不吃酒怕倒了嗓子,也感念乔姨娘赏了又赏,所以柳燕臣让小鸢代他谢谢乔姨娘。
  小鸢提着空篮子想回呢,听了笑道:“相公若有心,何不自己去当面说声谢谢。”
  柳燕臣想了想,也好,人家赏了自己百两银子,着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该当面磕个头的,遂同小鸢到了乔姨娘的住处。
  一路迎着冷风,本就唇红齿白的,冻得面颊更是白里透红,没有半分狼狈相,却是分外的好看,郑重的给乔姨娘磕头谢赏,暗里琢磨,有了这一百两银子,班主搜刮一些自己也还剩大部分,加上以往攒下的,是时候抽身离开戏班子了,寻个小买卖做,然后回家把青梅竹马的表妹娶了,过甜甜蜜蜜的小日子。
  眼看着就寝的时辰了,乔姨娘还穿得非常隆重,脸上还略施脂粉,手里拿着本《花间辞》,捡了些绯红艳丽的看了看,情情爱爱,撩人心思,见柳燕臣来了,暗自高兴,让琐儿将柳燕臣搀扶起来,请去炕沿上坐了,早就准备好的果子糕点摆在炕几上,殷勤劝着:“柳公子尽管用。”
  柳燕臣推迟道:“已经吃过晚饭,再吃不下了。”
  乔姨娘又请他吃茶,他又推迟:“吃得太多晚上起来不方便。”
  乔姨娘又让他往炕里去坐,他又推迟:“大男人,不习惯炕上面坐得太久。”
  乔姨娘再找不到谈话的由头,绞着手中的帕子开始沉默,偷偷觑眼柳燕臣,眼睛鼻子似乎更胜祖公略,就是缺少祖公略身上的大男人气度,秀秀丽丽的,多了三分女人相。
  她不说话,柳燕臣也默然。
  好不尴尬。
  琐儿忙过来圆场:“柳公子入戏班多久了,练就这么一身俊功夫。”
  柳燕臣规规矩矩答:“十年了,八岁时家穷,养不活,被爹娘卖到戏班。”
  乔姨娘听闻他才十八岁,止不住叹息:“可怜见的,那么小就离开爹娘,想我八岁时还赖着爹娘撒娇呢,如今过去……”
  刚想说过去十九年了,这样岂不是透漏出自己已经人老珠黄,赶紧闭住嘴巴,改了话道:“过去这么多年,爹娘都不在了。”
  一句话本是随机应变,突然触动心事,眉头一低,再抬头,含着一汪泪水。
  柳燕臣走南闯北的唱戏,什么人什么场面没经过,惯于逢迎,忙哄乔姨娘道:“夫人节哀,人总会有一死。”
  乔姨娘破涕为笑,使帕子擦干了眼睛,喊小鸢:“给柳公子盛碗养神汤来,同那些个小子住一起,这个打嗝那个打呼噜,晚上恐睡不安稳,吃碗汤安安神。”
  养神汤即是夺魂草。
  小鸢愣愣的,这物事吃了什么样的后果她清楚,因她经常服侍乔姨娘吃,且祖公略早就有交代,祖家大院任何人不得再碰。
  丫头杵着不动,乔姨娘怫然不悦。
  琐儿机灵,过来推开小鸢:“发癔症了么,夫人指使你也听不见,算了,我去罢。”
  她说完,出了房直奔耳房,把偷藏在自己柜子里晒干的夺魂草拿出来掖在袖笼中,急匆匆去了厨房,这时辰厨子都下工了,也没有其他人在,她就连忙点了火开始煮汤,怕给人撞见,煮得六七分火候便盛了两大碗出来,剩下的都倒掉,而同时倒掉的夺魂草残余的梗子,用脚划拉些积雪掩埋好,遂提着装有养神汤的篮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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