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煜何尝相信善宝能杀人,又何尝想善宝身陷囹圄,但话说回来,他不信是善宝所做并不是觉得祖百寿果真是自戕,尤嬷嬷公堂之上已然说过。二老爷要她来击鼓告状,因二老爷操持老爷的丧事无法分身,当时尤嬷嬷如此说并非是存心把祖百富抖落出来,而是怕秋煜觉着她一个奴仆为当家老爷鸣冤难以相信。
秋煜扫了眼蔷薇、芙蓉、牡丹,按着办案该有的程序,责令衙役把三个婢女带回衙门审讯,同时要带走的,还有他明知道被诬告的善宝。
祖家人想拦,兵丁立即把他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祖百富拉着窦氏退至一旁。祖公望躲到了老娘李姨娘身后,祖公卿赤手空拳就想抢人,孟姨娘哭嚎着将儿子拽住,祖公卿使劲挣扎甩开孟姨娘。听善宝那里喊:“五少爷稍安勿躁,我又没做下丧尽天良之事,不怕对簿公堂。”
祖公卿哪里肯依,空手夺白刃抢了把刀过来,挥刀想去砍兵丁,善宝怕事情闹到无法收拾。喊他:“你这样做,不是显得咱们心虚么。”
祖公卿收了招,目光越过兵丁落在善宝身上。
善宝语重心长道:“有人告我,秋大人来查案没什么不对,难不成就因为咱祖家富有就可以罔顾法纪,难不成你想秋大人徇私舞弊做个昏官,其实让衙门查查也好,不然整个祖家大院都以为是我害了老爷,我相信秋大人会还我一个清白。”
祖公卿定定的看着她,最后又看去秋煜,彼此虽不熟识,但见秋煜风神磊落,一身的正气迫人,就点点头:“小娘珍重。”
善宝随秋煜回了衙门,夤夜审讯,她把秋煜当做祖百富连连质疑,更有三个婢女证实祖百寿是熬不住身体的病痛自戕,本以为秋煜可以将她当堂释放,万万没料到的是,秋煜以一句“此案疑点颇多需彻查”为由,将她丢进了大牢。
虽是夏日,监牢内仍旧凉冰冰的,更兼潮湿,又无可坐之物,善宝就望着廊上那如萤火的油灯出神,她想假如这不是梦,那就是自己根本不了解秋煜,一切凭据都偏向自己,为何秋煜不肯放人呢?曾经还误以为秋煜是喜欢自己的,至少属于知己,哪怕是朋友一场,他为何要把自己置于死地?为了钱财?为了政绩?
突然一声刺耳的喊叫,善宝吓得差点跌坐在地,接着是衙役的谩骂,像是哪个囚犯越狱不成给抓了回来,然后,至少半个时辰,善宝听着那囚犯杀猪似的嚎叫,应该是身上加了难以承受的刑罚。
善宝感觉手脚发软,实在听不下去拿囚犯的哀嚎忙捂住耳朵,身子颤抖心亦颤抖,撑着过去把身子倚靠在冷冷的墙壁上,忽然想起祖公略来,他何时能回来呢?雷子是否找到了他?突然间又想起祖公略曾经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心的强硬,无坚不摧。
她反复咀嚼这句话,渐渐的稳住了心神,将双手按在墙壁上,一用力,抠了下去,暗暗发誓:我要无坚不摧!
这个时候再听那囚犯的哭喊,也就淡然处之,从角落划拉一点点茅草过来铺了一层,缓缓坐了下去,不悲不泣,不喊不闹,这场牢狱之灾,权当是磨砺自己意志了。
突然,粗木栅栏外亮了起来,她抬眼去看,见有人提着灯笼而来,待那人到了她的门口,隔着木栅门她认出是秋煜的师爷司徒云英。
“大奶奶还好么。”司徒云英拱手道。
善宝鄙夷而笑:“烦劳转告秋大人,好的不得了。”
司徒云英略有尴尬,晓得善宝心里是恨极了秋煜,砸吧下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道:“大奶奶听学生一言,除了学生之外,任何人来给您送吃食,您千万不能吃。”
善宝登时一愣。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们两个也害我
司徒云英交代完那一句便转身离开。
善宝回过神来想问他,扑在木栅门上只看见司徒云英的身影隐没在走廊的拐角处。
廊上的油灯燃尽,善宝面前顿时一片漆黑,这是来自阴曹地府的一种氛围,什么都看不见,唯听方才那哀嚎的囚犯痛苦的"shenyin"幽幽传来,如魑魅魍魉张开羽翼,周遭的一切都被恐惧覆盖。
或许善宝怕的不是囚犯的痛苦如自己身临其境,而是司徒云英的那句话,既为师爷,必是智囊,司徒云英暗示自己的应该是有人想落井下石,趁她入狱加以谋害。
这个人,是谁呢?
她首先想到了祖家人,假如她现在死在监牢,祖家人便可以轻松置身事外。
一会子工夫,有狱卒将油灯重新点燃,善宝面前亮了起来,空荡荡的廊上唯有那点灯的狱卒,路过她的这间监牢门口时还望了过来,眼珠叽里咕噜,不知揣着什么心思。
天微微亮时,善宝伏在冰冷的地上竟然睡着,睡了不知多久,听狱卒吆五喝六的呼喊:“吃饭了!”
她猛然惊醒,相临的监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早饭时间,只能吃不能说话,这是规矩,触犯规矩,免不了一顿揍。
有个狱卒端着一食盘来到善宝监牢门口,也不用进来,直接从木栅的空隙把饭菜递进来,然后冷冷道:“吃吧。”
两个白面馒头,两碟素菜,虽然不丰盛,但看着也是干干净净,善宝肚子应景的咕咕叫了起来,打定了主意此后要强硬起来强硬到无坚不摧。也就既来之则安之,过去抓起馒头想咬,忽然觉着哪里不对。听说监牢里只给主食不给副食,且主食都是硬邦邦发霉的。没有做得如此干净还配上两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假如监牢生活如此美好,不知有多少穷人趋之若鹜。
她忽然想起司徒云英的嘱咐,警觉起来,掰开馒头看了看,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那狱卒冷眼看她:“怎么了?”
善宝对上他的目光,认识,是昨晚点灯的那个。想起他难以捉摸的目光,善宝心里陡然一颤,顿了顿:“碱大了。”
狱卒:“……”
善宝在狱卒傻愣愣的目光中把馒头丢到角落,然后执起筷子夹了菜,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狱卒没好气道:“菜里没放碱。”
善宝叹口气:“火大了。”
狱卒:“……”
说不过她,狱卒恼羞成怒指着她就骂:“毒妇,临死还挑三拣四,乖乖吃罢,今天只有这一顿,不吃就饿死你。”
善宝手一扬。碟子翻扣在地上,菜也就废弃不能再吃。
狱卒挥手来打,终究是隔着木栅够不到善宝。盯着地上的碟子看了看,掉头匆匆而去。
按理,他应该拿出钥匙打开牢门进来一顿拳打脚踢,可是他只是隔着木栅发威,善宝心里奇怪,若他是负责自己这片监牢的狱卒,为何身上没有钥匙?
慢慢缩回到茅草上枯坐,此时忧惧的,是怕想害自己的人一计不成另施一计。苦于自己在明人家在暗,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自己怀疑来怀疑去,也左不过是空怀疑。并无真凭实据,更加不知究竟谁在背后想害自己,要防范,身无长物,该如何为自己筑起层层堡垒呢?
过了一阵,各个牢房都有狱卒来给囚犯送餐后饮用之水,善宝这间牢房来的却不是给她送吃食的那个,杯弓蛇影,善宝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忍着不喝。
送水的狱卒见了很是奇怪,问:“为何不喝?”
善宝:“没放茶。”
狱卒啼笑皆非的看着她:“果然是祖家大奶奶的做派,行,你等着有人来给你送龙井罢。”说完将水碗打翻,扬长而去。
之后,善宝忍着饿忍着渴,想着自己至少还有李青昭和锦瑟,她们不会把自己丢在这里置之不顾,纵使她们无法救自己出去,怎么也会送些吃食过来。
于是继续忍,真如那狱卒所言,至晌午还没有人来送饭,她饥肠辘辘,按着胃口处皱着眉,忍到忍无可忍,李青昭同锦瑟来了,还给她带来了吃食,她狂喜,隔着木栅抓起个馒头就吃,边吃还不忘从锦瑟头上拔下那枚银簪,然后过去在被自己丢弃在角落的那个馒头上扎了下,抽出簪子,见已经乌黑,她差点吓掉手上的这块馒头,糊糊不清的嘀咕:“好险!”
又在那被自己扣在地上的菜上试了试,依然是含毒迹象。
此时她心里不胜感激司徒云英,若非他事先提醒自己,此时恐自己已经命赴黄泉。
锦瑟伸手进来抓过簪子看了又看,再举头看善宝:“小姐,怎么会这样?”
她身在神医之家,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李青昭也探头来看:“表妹,谁给你送来的饭菜?”
善宝晓得那狱卒只是个棋子,毕竟自己与他素不相识也就谈不到仇怨,只是他背后究竟是何人,却不得而知,大抵是祖家人,在雷公镇,除了祖家人没谁会如此恨她,文婉仪么,现在也是祖家人。
倒是李青昭适时的提醒了她:“秋夫人看着像个贤妻良母,不料却是个母夜叉,可惜了秋大人那样的才貌。”
说起秋夫人,善宝差点把她忘了,猝然提及,方想起自己与她的过节,心头酸楚,不经意间,仇人遍天下了。
“不会是她吧?”善宝咬不准,却又有些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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