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慧上了热茶,薛直挥手让她进去看着郑绣,并让其他人等都退到了外头去。
没了外人,薛直和郑仁也不用妆相了,两人的神色俱都沉重起来。
久久的沉默后,薛直终于缓缓开口道:“阿绣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我已经严加防范了,却还是……”
郑仁点了点头,叹息道:“这不怪你。”
“我先前那个想法,您看……”
薛直说的自然是让郑绣流掉这个孩子的办法。
郑仁蹙着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太医他们怎么说?”沉吟片刻后,郑仁问道。
“太医说,治标不治本,有些妇人生过孩子便能不药而愈,有些生产了却更加严重。若是在眼下,失了孩子,情绪也未必能恢复过来……”
郑仁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么说,这法子也是未必有用?”
薛直沉声道:“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看着阿绣一日比一日难过……”
两人此前已经商量过许多回,可每次都是无果。
都说从长计议,可郑绣肚里的孩子一日大似一日,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我托了从前的旧友四处打听,听说两淮一代有个脾性古怪的名医,治好过许多大夫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尤其是擅长妇科。”
“还有这样的奇人?我怎么没听下头人提起过!”薛直惊奇道。
郑仁又道:“这位名医身份有些特殊,是前朝御医之后,被先帝降了罪贬谪出宫,后代便只在民间行医,不再接触权贵官员,且这位大夫,是个女子。”
这就难怪薛直派出去的人没查到了。他派出去的人打的自然是庆国公府的名头,那女大夫若是罪臣之后,自然避之唯恐不及。且本朝虽民风开放,却没有女子行医问诊的。宫中虽有医女,但那也只是跟着御医学了几年,派给贵人们用的,并不算有品级的。
女子行医,到底还是为世所不容的。
薛直立刻便站起身道:“那我现在便着人去把那女神医请过来。”
郑仁也是这个意思,他虽然能走通人脉,在民间调查出了有这么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却也没有能力把那一心避时的女神医请过来。眼下郑绣的病情的要紧,他们也顾不上算不算用权势强人所难了,只想着让那女神医来来替郑绣诊治。
两淮一代离京城毕竟有些距离,薛直也不放心其他人,派了一队自己的亲信侍卫去了。侍卫临行前,他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人带回来。
因为那女生意身份特殊,人派出去后,薛直又去知会了贵和长公主一声。
贵和长公主听后,让他放心去办,万事有她兜着,并说届时人来了,若是真是个有本事的,能替郑绣医治好,就想办法去圣前给那女神医一家求个大赦。
罪臣之后,在本朝还比不上良民,若是能求得大赦,那自然是有利后代的事。
贵和长公主说这话,自然是让薛直到时候能跟那女神医谈条件,免得到时候人来了,却不肯尽心尽力为郑绣医治。
很快,日子就到了四月里。
郑绣的身子已经有了六个月,太医说预产期就在七月。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庆国公府已经从各地延庆名医。但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郑绣的病症除了情绪起伏较大,并没有什么外在病症。而脉相上,更只是普通的肝火郁结,气血瘀滞的症状,她眼下有着身孕,下火的凉性药物也不好滥用。因而那些大夫也是没有办法的。
孩子的月份渐渐大了,郑绣却越发瘦弱,除了一个大大的肚子隆起着,身上和四肢都瘦的一点儿肉也没有了。她还是十分能睡,也不爱动,但睡了起来却总觉得情绪低落,高兴不起来,似乎什么事儿都不值得高兴了似的。慢慢地,她的记性也变差了,经常已经吩咐过的事儿转脸便忘了,且随着孩子出生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害怕,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日渐消瘦,怕眼下这个时代的医术,不能让自己升出个健康的宝宝来……
郑绣是知道自己这情况不大对劲的,可她也不懂这个,身边的人更没有表现出异样,她便以为孕中的人都是这样了。
一直到四月底,两淮名医苏清如来了庆国公府。
苏清如是不愿来京城的,更不愿意同庆国公府这样的权贵打交道。可庆国公府去的人强硬的很,不仅把她的药炉封了,还把她家中叔伯兄弟都控制了起来。她没办法,只能跟着来了京城。
她爹和爷爷都去的早,一家子里头就她一个医术出众,能靠医术给家里挣口饭吃,不然这衣钵也落不到她一个女子身上。她既然来了,也就存着必死之心了。
可没想到,庆国公府对她以礼相待不说,还许了替她家求大赦的好处。
苏清如这才觉得或许这家人跟她爷爷说的京城那些只会用权势压人的官宦人家不同。
看看就看看吧,治好了那就一家子都能得良民身份,治不好就大不了就交代自己一条命。苏清如抱着这种心态去见的郑绣。
郑绣只听薛直说有个两淮的名医来京城问诊,招来给自己看看,调理调理身子。
苏清如身着一件天青色绸褙子,下配一条泥色马面裙,头梳垂髫分肖髻,发上就插着一直梅花纹的银簪,打扮的十分素净,却也有些显得老气。
薛直把她带进了浩夜堂,郑绣见到她的时候真是吃惊不小,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薛直口中的名医会是这样一个面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姑娘。女子行医已经够叫她吃惊了,竟还这样年轻。
苏清如老神在在地给郑绣把了脉,并不在意她满是惊奇的眼神——这眼神她过去二十年接触的可太多了,早就习以为常。
把过脉后,苏清如站起身道:“二太太脉相并无大碍,开些补药即可。”
郑绣已经听惯了这样的说法,点了点头,让茗慧塞了荷包过去打赏。
苏清如并不客气,直接接了荷包塞进袖里,然后闲话家常似的问起郑绣的饮食起居。
对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郑绣也没有对着那些老大夫的羞赧,一一把自己这段时日的情况都说了。
苏清如不予置评,听完了,只说让郑绣先按补药吃起来。
薛直便让茗慧将郑绣扶进了内室,他和苏清如留在外头说话。
苏清如见众人都自觉地退下去了,也不兜圈子了,开门见山道:“二太太脉相上的情况相比二爷也肯定从其他人口中都知道了,我也看不出其他来……”
薛直面色一僵,“你也没要办法?”
苏清如却道:“也不是全然摸不着头脑的,不知二爷可听过‘产前抑郁’这种病?”
薛直自然没有听过,摇了摇头。
苏清如道:“这是妇人孕时容易生的病症,综合起来有三大主要症状,就是情绪低落、思维迟缓和运动抑制。方才我问了二太太饮食起居,她三样都占全了。”
能说出病症就已经让薛直喜出望外,其他大夫甚至宫中太医,可还都是毫无头绪呢。他赶紧问道:“可有医治的办法?”
苏清如点了点头,“有,不过也没有全然的把握。”
“你尽力一试!要什么药材尽管说,就算再贵重都无妨。”
苏清如摇了摇头,眼下这个时代的药材,怎么可能治好产前突发的抑郁症呢!
“二爷容我想想,明日我再出个解决方案给你。”
☆、第一百七十八章 178
薛直也不催她,着人把她的东西就安排在浩夜堂的跨院里,让她先在跨院里住着。派去了几个丫鬟婆子不说,还让几个侍卫把跨院把守了起来。
苏清如从前去给其他人家看病的时候,哪个不是把她奉为上宾,不过眼下她什么也没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得低头,其余的,等她把这病症的医治方法给琢磨透了再说。
薛直让人去把苏清如安顿好了,便进内室去看郑绣。
郑绣这日因为心情倒是还算不错,薛直进来后,她便笑着问她:“那位女大夫回去了?”
薛直摇了摇头,“没呢,苏大夫暂时住在咱们府里,也方便照看你一二。你们同是女儿家,也方便说话。”
郑绣变点头轻笑道:“也好。”她对苏清如十分好奇,当下便问起苏清如的情况来。
薛直一一给说了,郑绣越听越惊讶,没想到这位女大夫看起来年纪不大,却能在眼下这个时代继承家中老辈的衣钵,一个人养活几房的叔伯兄弟。别说放在眼下这个时代,就是在现代,一个女孩子能独自支撑起几家亲戚的生活,也是十分了不起了。
听了苏清如的许多事,郑绣倒是有心结交她了。
苏清如呢,她说第二天给薛直想解决方案,也不是搪塞拖延的话,回去后让人找来了文房四宝,当下就按着记忆里的知识储备写了起来。写写画画,又删删改改,一夜没睡后,第二日她总算是心中有数了,随便用了朝食后,颇为自信地让人把自己带到了浩夜堂主屋。
薛直上值去了,薛劭去前头上学,郑绣就自个儿在家。
身边冷冷清清的,她本是心情不佳的时候,茗慧来通传说苏清如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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