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胖叔可以拿雷寅双没法子,却不代表他拿这乞丐没法子。叫虎爷改主意不容易,叫个乞丐知难而退,办法多的是。
于是,胖叔将衣袖又往上卷了一卷,冲着那乞丐走了过去。他才刚要伸手拍那个乞丐的肩,那乞丐竟跟脖子后面长了眼睛似地,忽地一个扭头,倒把没防备的胖叔吓了一跳。
胖叔被那乞丐突然的回头吓得猛眨了一下眼,然后……
他看着江苇青的脸就呆住了。
胖叔的印象里,那个乞丐简直像是刚从臭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般又脏又臭,可眼前的这孩子——其实也不能叫作孩子了,看他的年纪,怎么也应该有个二十郎当了,可他那白皙得有些过分的肤色,再配上那如孩童般微微泛着蓝的眼白,总叫人有种他年纪并不大的错觉……
胖叔再想不到,这乞丐把自己剥洗干净后,竟会变化这么大,他看着他眨着眼,一时都忘了他过来是干嘛的了。
如今改名叫小兔的江苇青也默默看着他,直到那只油腻腻的锅忽然从他手里滑开,“当”地一声掉进木盆,撞上盆里的那些碗碟。
“哎呦!”胖叔立时心疼地叫了一声,忙不迭地弯腰捞起那只锅,再看看木盆里泡着的碗碟,回头瞪着江苇青道:“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打了碗可是要你赔的!”
他正查看着木盆里的碗是否完好时,就听到厨房门口传来雷寅双的声音。
“怎么啦?”她将脑袋探进帘内。
“嗐!”胖叔抬头抱怨道,“看看你给我弄来个什么人,简直就是个少爷嘛!连个锅都不会洗,还差点磕了我的碗!”
雷寅双看向小兔。这会儿小兔正乖乖地垂手站着,虽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却还是能够叫人感觉到他的不安。
于是雷寅双笑道:“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事的,不会可以慢慢学嘛。”不等胖叔再抱怨,她又冲胖叔招着手道:“胖叔快来,有好消息!那个什么狗屁世子,听说被人发现了,现在衙门正在搜捕那个混蛋呢!”
“什么世子?”正查看着锅底的胖叔没听清,抬头问道。
“就是那个镇宁侯世子,害死姚爷爷的凶手!快来快来!”
雷寅双又冲着胖叔招了招手,便将脑袋缩了回去。胖叔立时丢下那只铁锅也跟了出去。因此,这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当听到“镇宁侯世子”这几个字时,小兔江苇青猛地抬起头来。
胖叔出去后,厨房里便只剩下了江苇青一个人。站在装满脏碗碟的木盆旁边,他急速转动着眼珠,思绪在逃跑和探听消息间来回摇摆了半晌,终究用力一握拳,决定还是先查清那“搜捕”是怎么回事,再决定要不要逃跑。
客栈里,刚才倚在柜台边跟雷寅双说笑着的沈掌柜这会儿已经在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正捧着一碗茶喝着。见雷寅双出来,便抬头对她笑道:“没想到虎爷竟也对那个镇宁侯世子那么感兴趣。也是,听说那小子生得好着呢,京里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都栽在他那张脸上……”
“什么呀!”雷寅双立时冲那老掌柜一挥手,皱眉道:“鬼才对他感兴趣呢,我恨他都来不及!”
“恨他?”沈掌柜不解了。
胖叔过去拿起茶壶给沈掌柜的盖碗里续了茶水,又在沈掌柜的对面坐了,对他叹着气道:“沈掌柜你是不知道,那个世子,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那年我们虎爷也就八-九岁吧,有一天在镇子外面的津河里捞起个落水的孩子,我们虎爷好心,就给救回家来了。后来才知道,那孩子就是那个什么镇宁侯世子。说是他自个儿贪玩,偷偷溜出家,结果被人贩子给拐了。那时候姚爷还活着。老掌柜该还记得姚爷吧?”
“记得记得,人都叫他‘姚一贴’的嘛。”沈掌柜忙道,“那年我腰腿病犯了,姚医一贴膏药就给治好了。只可惜,医者不自医……”说着,遗憾地摇了摇头。
“什么医者不自医!”雷寅双猛地一拍桌子,在沈掌柜的左手坐了,愤愤道:“若不是因为那个镇宁侯世子,我姚爷爷肯定到现在还好好活着呢!我姚爷爷身子骨一向好得很,原该是长命百岁的,都是被那个浑蛋世子害的,才这么早就没了。我可真后悔把他从河里捞上来,早知道就该叫他淹死才好!”
她转向那个老掌柜,“你是不知道,那年他从人贩子那里逃走时伤了脚,我姚爷爷好心给他治了,明明在我家时都已经好转了,偏他家人找来把他接回去后,却非说他的脚被我姚爷爷给治瘸了,非要拿我爹和姚爷爷去告官,还栽赃说我们跟那些人贩子是一伙的。也亏得他那个哥哥还有点人味儿,把他给拦了下来。就这样,他们家的恶奴到底还是把姚爷爷和我爹给打了一顿。我爹还好,姚爷爷那时候年纪就已经大了,哪里经得这一遭,从那以后身子骨就不好了。若不是他恩将仇报,我姚爷爷哪能走得那么早?!偏他远在京城,身边又有那么多的护卫,便是我想替姚爷爷报仇,也近不得他的身。好在天网恢恢,他到底没能逃掉报应!”
她正说着,接到报信的三姐过来了。听到她最后那几个字,便问着她,“人抓住了?”
那沈掌柜是龙川客栈的常客,自然也认得姚三姐是那已过世的姚医的亲孙女,便笑道:“还没抓住呢,但已经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了,想来抓住不过是早晚的事。”
三姐一向是个不容易轻信人的,便冷笑道:“未必。那人杀人逃遁至今都快有两年了,也不曾见抓住过他。我甚至觉得,许官府看他是皇上的亲外甥,才故意那么睁一眼闭一眼,放任他逃逸至今的。”
“诶,”沈掌柜不以为然地一摆手,“前朝或许有这样的事,咱们大兴可再不会有这样的事的。当今圣上怎么说都跟咱们一样,是草民出身,深知咱百姓的疾苦,再不会跟前朝那些狄人一样,不拿我们汉人当人。别说是他亲外甥,便是王子犯法,也是要与庶民同罪的。那年太子的马惊了,踏了人家的麦苗,太子还不是规规矩矩到衙门交了罚款,且还照律在街口带枷站了两天呢。皇上连储君的面子都不曾包庇,哪会包庇这隔了一层的外甥。再说,这一次有人报官,说是发现那个江苇青的藏身之处后,宫里可是直接下了死命令,不拿住那个江苇青,就要把刑部那些大人们的乌纱都给抹掉呢!可见这一回上面是动了真怒了。”
“动了真怒又如何,”三姐又是一声冷笑,“他若真想管束他那个外甥,就该自小管束起来。我可听说,那浑蛋从小就不是个好人,什么坏事都敢做。连他那个庶兄都好几次差点被他害了性命……”
“对对,我也听说过。”雷寅双伸手抓住三姐的胳膊,“我听说他骗他那个庶兄去抓蛇,那可是五步蛇!偏他庶兄命大,没叫蛇咬了。他不信邪,自个儿去摸那蛇,倒叫蛇咬了他一口。只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被五步蛇咬了他都没死!”
“而且,”三姐道,“外面都说因为他杀人的事,镇宁侯已经不认他这个儿子了,且还把他从族谱中除了名。可我怎么想都觉得,这许是江家人的障眼法。你们想,从小锦衣玉食的一个公子哥儿,一夕逃亡,凭他身无分文的一个人,能逃到哪里去?肯定是有人把他藏了起来!可谁会无缘无故藏这么个杀人犯呢?只除了他的家人!”
“你这就猜错了,”沈掌柜道,“人都说那个世子是绣花枕头一肚子稻草,偏他还挺有点小机灵的,竟还知道越危险的地方越不容易招人怀疑。听说他这两年竟一直藏在离京师衙门不远处的一幢小宅子里,据说那是他奶娘的宅子,平常也只用着一个半瞎的老哑巴。这一次,要不是那个哑巴仆人忘了关门,不小心叫人看到了他,不定他能一直安安稳稳藏在那里到老呢。”又叹着气道,“就是那人太迟钝了,等回到家里才反应过来看到的是什么人。他若当场抓住那个世子,怎么着定远伯府那百两黄金的赏银也能到手了。只可惜,他不仅没能抓住人,反倒打草惊蛇了。等官府的人寻过去时,那里早人去楼空了。”
三姐不禁一阵失望,然后抬头横了雷寅双一眼,似在责怪她不该这么风风火火将她叫过来一般。
雷寅双冲她摆摆手,扭头看向沈掌柜。
果然,那老掌柜又道:“不过你们放心,那个世子再逃不掉的,他逃跑的这一路,一直有人在追着他呢。据说如今人已经被堵在京郊外的西山上了,便是抓不住,那荒山野岭的,饿也该饿死他了。”
“活该!”雷寅双又拍了一下桌子,解恨道:“就该活活饿死那个王八蛋,叫他受尽这世间千般苦后再死!”
“其实也不该再叫那个江苇青世子了,”沈掌柜笑道,“如今的镇宁侯世子,可是他的那个庶兄,他只不过是个在逃的杀人犯而已……”
一帘之隔的厨房内,“在逃杀人犯”江苇青默默眨了一下眼,然后悄悄退回到那只木盆旁,一边从木盆里拿出一只脏碗仔细清洗着,一边细眯起眼,思绪飞快地翻转着。
那掌柜的话,简直像是在说着另外一个人的故事。自出了那件事后,他确实曾在京城藏了一阵子,却并不是如那个掌柜所说的那样,藏在府衙附近,且那座宅子也不是他奶娘的,而是他哥哥江承平以他自己奶娘的名义买下的。倒是三姐说对了,他确实是被他哥哥藏匿了起来。只是,他并没有像那个掌柜说的那样,在那里一藏就是两年,而只在那里躲了小半个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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